离王府正院厢房里,灯已然挑起。
云清宁早早做好的香囊,这会儿正由香昙一个个打上绦子。
从越宫那会儿,云清宁每年都要做香囊,最开始是给自己和香昙,后来如月来了,再到后面,她的香囊越做越多,
“回头完工,让管事给重阳他们送过去。”云清宁嘱咐道,捞过趴在边上的安乐,将一只娃儿抱鱼的香囊系在她腰上。
虽然很希望孩子们都能回来,不过,这事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臭臭的。”安乐还不乐意。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赵重阳的喊声,“安乐,我回来了!”
安乐眼睛一亮,从床上爬起来,“是舅舅!”
“他这眼里倒只有安乐。”香昙好笑,放下手中绳结迎了出去。
赵重阳带着赫连励进来时,安乐高兴到在罗汉床蹦来跳去。
“安乐可想我?”赵重阳嘻嘻上前,却拿眼瞅了瞅云清宁。
安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下藏到了云清宁身后。
这边正想着,人居然回来了,云清宁高兴之余,很快发现,好像少了一个。
香昙也不解,“天命去哪儿了?”
回答的是赫连励,“天命岁数到了,被编入侍卫营,日后便跟着王叔。”
“他这会儿正跟姐夫在书房呢!”
赵重阳大喇喇地道,随后一脸羡慕,“他如今都可以配刀,瞧着可威风了!”
所以,赫连城回来了?
云清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娘,我要去见爹爹。”安乐更加兴奋了。
“天色晚了,明日再说吧。”
云清宁说道,又对香昙道:“把他们俩的屋子都收拾一下,赶紧歇了吧!”
“不成的,孙先生临走之前布置了课业,今日的还没做完。”赫连励回道。
云清宁有些诧异,“你说的是孙文山先生?”
赫连励如今开了蒙,宫中派的师傅还跟了过来,怎么一转眼就换了?
赵重阳在边上道:“姐夫说皇太孙的师傅是个迂腐夫子,会把他教傻的,特意请孙先生能者多劳。”
赫连励赶紧点头,“孙先生说的话,我听得懂。”
打小赫连励便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高贵的皇孙,不能随便说话,不能随便大笑,甚至不能随便离开乾宁宫。
可到了离王府以后,赫连励发现,天命和赵重阳虽然叫他“皇太孙”,却从没像宫里那些人般小心翼翼,得空带着他玩,没空便不搭理他。
后来到了军营,更没那么多礼数,他还亲眼瞧着,有下面的小兵找离王比功夫,抱着王叔就往地上摔。
原来外头和宫里不一样,不一样得让他喜欢。
“孙先生的确好学问,要听他的话,不许淘气。”云清宁说了一句。
赫连励憨憨地笑了。
如今和赫连励一块念书的,还有王叔手下几位将军家的公子,大家伙岁数一般大。
孙先生奖罚分明,学得好的能得糖块,学得不好要挨戒尺。
赫连励被罚过,可他喜欢孙先生的一视同仁。
这会儿两个孩子一人挑了只香囊,云清宁亲自给他们系好,“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刚才殿下说了,要在府里过完端午。”
赫连励也迫不及待,“王叔还说,难得居士身体好了,明白要摆家宴。”
这边正说着,又有人进来,安乐两只小手都伸过去了,“西春姨姨!”
西春上去抱起安乐,“瞧这一屋子真热闹!”
说着,西春看了眼罗汉桌上放着香囊的笸箩。
“缺不了你那份。”云清宁笑道。
香昙立刻端过笸箩,“公主说,西春小气,得让你先挑,省得又把你惹着了。”
云清宁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倒是把我卖了。”
西春哼了一声,“我便知道,但凡我走了,肯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这牡丹花的好看。”赵重阳伸头瞧着。
赫连励指着里头,“那两只鸭子有趣!”
“真傻,那叫鸳鸯!”赵重阳取笑道。
“你就拿鸳鸯吧,说不得今年姻缘就到了。”云清宁怂恿。
西春斜过去一眼,伸手取了只老虎的。
赵重阳立时要拦,“不能拿这个,肯定是给姐夫的。”
西春故意呵呵两声,云清宁装没看到,只淡淡地道:“回头拿给天命!”
“我也喜欢老虎。”赫连励动了心。
赵重阳一脸嫌弃地看看赫连励,“你倒是见一个,爱一个!”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做这么丑,没得挑!”
西春口中说丑,可还是将牡丹花的香囊握在手里。
“你也不走了吧?”香昙一边帮西春系香囊,一边问道。
倒是这会儿西春说了一句,“对了,被你们一打岔,都忘了正事。殿下想郡主了,让我把她抱过去。”
安乐开心极了,“我要穿鞋。”
这边云清宁蹲到地上给孩子穿鞋,安乐随手拿了个香包,“这个给爹爹!”
安乐这一走,天都黑了,也没有回来。
见云清宁有些着急,香昙自是跑过去问,这才知道,赫连城带着安乐和孩子们去了东苑,正陪着静安居士用晚膳。
东苑外头,看到西春站在那儿,香昙便挪了过去。
“你过来做什么?”西春随口问道。
“公主可不等着安乐吗?”香昙往里头瞅了瞅。
里头不时有孩子的笑闹声响起,香昙忍不住觉得,她家公主给撇开了。
干脆挽住西春胳膊,香昙压低声音,“难不成日后都这样了?”
那晚书房的争吵,没一时便传遍了离王府。
然后,离王就走了。
香昙始终站在自家公主这一头,自然是离王错。可两人老这么僵着,好像也不是事。
西春好笑,“这可不是那位自个儿求仁得仁。殿下一直在军营,她又不是不知道,长点心的,派个人过去送衣裳鞋袜什么的,嘘寒问暖一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她倒好,就跟没事人一样。这不是故意要把人心给冷了吗?以前是庶妃,置这种小脾气,倒可用来争宠。她如今是离王妃,又玩这一套,便是没气量。”
香昙突然觉得,西春说得好有道理,可到底是站云清宁的,忍不住替她赌抱屈,“可是殿下做得……”
香昙向来笨嘴拙舌,话说一半,后面便不会了。
西春也是恨铁不成钢,“咱们这位太不懂事了。殿下在外头何来容易,便是手段做得狠些,也是那位魏国太子先不地道。何来他做初一,咱们就不能做十五?”
香昙琢磨了半天,“我们公主当年受人恩德,魏国太子妃与我们公主也情同姐妹,可如今出了这事儿,日后怎么相见啊?”
西春不以为然,“以后也见不着了。祁环山那头,两家军营已然干过一架,现在两头都绷着,但要一声令下,便能打起来。到时候还不是你死我活。”
香昙惊到张大了嘴巴,“真要打了?”
“快了吧,过几日殿下便去祁环山,就为了这事儿。”
云清宁在屋里等了许久,香昙方才回来了趟,同她说了几句,随后便被西春叫走了。
这会儿云清宁坐在桌边,不免有些发愣。
香昙告诉他,秦国与魏国快要打起来了。
这便是云清宁最担心的事。
月明轩厌恶战争,而赫连城似乎铁了心,要将他卷进来。
所以乔琬琰一直没有回信,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此时云清宁坐到烛灯下,拿起笔,随后又放下。
她想写一封信,却不知道如何同人家说。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云清宁抬起头,她听到了脚步声。
可以感觉到,隔着一道屋帘,有人站在外面,却没有走进来。
“殿下,请进!”还是云清宁先开了口。
他们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
片刻之后,门帘挑开,赫连城走到了屋里。
云清宁起身,“安乐……”
“回来路上睡着,抱去了香昙那屋。”赫连城一眼不眨地看着云清宁。
“殿下有何吩咐?”
当日那一番争执,云清宁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日静安居士和她谈到此事,云清宁也坦言相告,若两方打起来,她必定要站在月明轩那一边。
因为赫连城想要发动的战争,除了生灵涂炭,没有任何意义。
赫连城似乎不急于说话,这会儿一撩袍子,坐到屋中的一张圈椅上,随后便看着云清宁。
两人各自沉默,屋里面竟是鸦雀无声。Χiυmъ.cοΜ
约摸一盏茶后,赫连城出了声,“当日之事便算了,你我各让一步,这几日你在府里带着孩子,也辛苦了。”
方才从东苑出来,静安居士自是问到,赫连城和云清宁这心结,何时能解开?
赫连城心下悻悻,明明是他被自己王妃骂得狗血淋头,若真要追究,云清宁这是对丈夫大不敬,犯了七出之条。
可离王大度,这几日耐心等着人家给个台阶,此事便过了。
结果,白等一场。
今日他这是厚着脸皮回府,贤德的就该亲自迎出来。
前头的事,赫连城不计较了,看在云清宁让女儿带信的份上,赫连城乐得弯一弯腰。
这会儿该说的都说了,赫连城便等着云清宁反应。
不过余光看去,这位拧着眉头,到底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殿下回去歇息吧,我去把孩子抱回来。”云清宁说着话,便要往外走去。
听到赫连城那一句,云清宁心里也松了松。
那回的争执,是赫连城碰了她的软肋,云清宁才会据理力争。
说句不好听的,云清宁身后一大家子都靠着这位,大面之上,她并不想得罪赫连城。
既然赫连城发了话,那就……如此吧!
“孩子就放到他们那边吧。”
赫连城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本王要在这儿歇着。”
云清宁迟疑了一下,“妾身来了小日子。”
赫连城直接投过去一记白眼。
没想到这几日云清宁倒聪明了,拿这事儿来搪塞。
“我又没说要做什么。”赫连城手伸进袖子,那里揣着云清宁让女儿给他送来的香囊,上头绣着……两只鸳鸯。
一想及此,赫连城竟笑了出来。
云清宁站在门边,现在就等着赫连城自己出去。
赫连城注意到了旁边桌案上的纸笔,随手捞了过来。
看来云清宁在写书信,却没开始,只有“琓琰”二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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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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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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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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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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