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春的床榻边,安乐探着身子,小手举起桂花糕,若不是胳膊短,便要塞进西春嘴里了。
伤情反复了几日之后,西春终于转危为安,直到今日清醒过来。
“杨春姑姑把你的新衣裳做好了”,香昙打开手中的帕子,取出了一支金雀钗,放到西春眼前,“瞧见没有,我特意去金铺给你打的哦,用的最足的成色,好看吧,不过……”
说到这儿,香昙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手里的银子不够,大头是老夫人拿的。”
“丑死了!”西春出了声,虽是有气无力,可唇角却有一抹笑容。
将钗子收好,放到了西春枕头下面,香昙从后面抱紧安乐,开心地将脸贴在孩子脑袋上。
“快吃啊!”安乐还在伸着胳膊。
西春看着孩子,好一会后转过头,“你自己吃吧!”
安乐颇有些失望,转头看看香昙。
“你姨姨这会儿只能喝粥,她馋着呢!”云清宁走到了屋里,笑着说了一句。
安乐眨了眨眼睛,急不可待将桂花糕塞到自己嘴里。
“可不是装模作样,跟你娘学的。”西春递过来一句。
这位都能指桑骂槐了,云清宁不由松了口气。
相处那么久,云清宁如何不知,西春瞧着不好相与,可心思却敏感,极在意别人眼光,还喜欢胡思乱想,总以为别人不拿她当一回事,可这次西春受伤,谁不跟在后头提心吊胆。
白日里云清宁出去坐诊,便是梅妃在边上守着,后头给西春伤口换药的,也全是梅妃。几次西春差点出了状况,若无梅妃在跟前,云清宁飞回来都不及。
再别说杨春和香昙,围着西春侍候,如何不是当她自己人。
瞪了西春一眼,云清宁也知,没法跟个病人计较。
好在,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会总算挺了过来。
“明白我便随殿下离开,九公主若有真心,给我带些路上能用的药。”西春闭着眼睛说道。
“去哪儿啊!”香昙急得叫了出来。
“不给,哪儿都不许去!”云清宁头也不抬。
安乐便还是个孩子,也听出了意思,抓住西春被子,“姨姨不走!”
“打扰各位了,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便是!”
“什么救命之恩,你也替我挡了刀,你这是伤了元气,日后能不能缓过来,靠的便是后头调理。冒然长途跋涉,回头半道上,伤口裂开,神仙都救了不你?”
“你……”
西春瞪了云清宁一眼,“我留在这儿,又要看人脸色!”
“不吵了!”安乐嘴瘪了起来。
云清宁突然反应过来,怎得又跟西春斗上了嘴。
哇的一声,安乐到底哭了出来。
云清宁赶紧抱过安乐,“傻丫头,娘和西春姨姨说笑话呢,没事了!”
到后头,还是香昙带着安乐到了外头。
云清宁本是来看西春伤口,真没想闹这场别扭,心下也是后悔,这会儿又陪起了笑,“算我错了不成,谁舍不得小姑奶奶你走,一大家子团团圆圆,但要少一个,多没意思。”
“假话!”西春将脸扭到里面。”
“这可是真话,比珍珠还真。”
片刻之后,西春抿了抿唇。
云清宁掀了被子,瞧着西春的伤。
伤口中已然结了痂,新肉也长了出来,想起出事那日,云清宁不由摇头,忍不住问,“你怎么那般傻,非要替人挡刀。”
“我是镖师,收银子的。”西春冷怼一句。
云清宁斜眼瞧着西春,也不说话。
西春一笑,“我是看在安乐份上,与你无关。”
“让你说句正经话,能要你的命?”云清宁气到笑出来。
西春却沉默了。
那会儿她什么都没想,危急之时,若不以身相救,便不是西春了。
“好好养着吧”,云清宁放下被子,摸了摸西春的头发,“谁都没嫌弃你,只有你嫌弃我们这帮老弱妇孺的份。”
“嘴上跟抹了蜜一样,过不得多久,但觉得我烦了,每个字便往人心窝子上戳。”
“我哪敢呀,回头好了,你去问问,到底谁每个字往人心窝上戳!”
“怎么又吵起来了?”
扬春在外喊了一声,“老夫人发话,既是一家人,谁都不许走。回头老夫人还要让西春当干女儿,这白家大宅有她的一份。”
云清宁立刻闭嘴,又看看西春,“便宜都让你占了。”
西春掀起被子,盖在脸上。
云清宁打趣,“瞧把你高兴的!”
“西春,殿下来看你了。”无情在外面道。
“还不去开门!”西春支使道。
瞟了西春一眼,云清宁走了过去。
赫连城这几日恢复神速,已能行动自如。
昨儿云清宁看到他在前院练武,刀锋凌厉,架子摆得十足,几个小家伙在边上看得高兴坏了,可云清宁却扫了大家的兴,让赫连城立时停了。
毕竟大病初愈,这要是动了真气,难不成赫连城再躺几日?
总不能耽误人家的行程。
说实话,昨儿无情来告知,离王不日便要出发,云清宁心下还挺窃喜。
赫连城到这会儿也没说要带走女儿,应该是知了进退。
如此甚好,大家客客气气地一拍两散。
门一开,云清宁正和赫连城脸对脸。
也没说话,云清宁站在了门边。m.χIùmЬ.CǒM
赫连城并没有进去,只在外面问道:“西春好些没有!”
“多谢殿下,属下无事了。”
“那好,你且在这儿安心养伤”,赫连城说着,看了云清宁一眼,“本王会留几名侍卫下来,但有什么事,照旧飞鸽传书。”
这一回云清宁连拒绝的想法都没有,她算是怕了。
“属下遵命!”
云清宁回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发现赫连城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西春姐姐,对不住啊,我要跟重阳随殿下回去了。”天命不知从哪儿转出来。
“你走什么?”
云清宁脱口而出来,随即反应过来,“跟谁一块走?”
赵重阳从一个门柱后探出脑袋,小心道:“跟……我。”
云清宁神情变了,“怎么回事?”
“殿下夸重阳底子好,要带他去军营历练一番。”天命在边上帮腔。
“练什么?”
云清宁直接看向赫连城,一锤定音,“我兄弟不当兵。”
“我想……”赵重阳方吱一声,被云清宁立时瞪了回去。
这会云清宁又看向天命,“前头谁说,舍不得大家伙,不想离开,如今又变卦了?”
天命抓了抓脑袋,“殿下说,他十岁便跟着盛元帅上了战场,男儿志在天下,不能跟女人混在一块。”
果然是赫连城在背后使的坏,云清宁冷笑,“你们两个这会儿还是白家大宅的孩子,敢出这抚州城,咱们再无干系了!”
“吓什么人啊,男儿当兵天经地义。”西春声音传了出来。
怦的一声,云清宁出了屋,从后面将门用力关上,眼睛盯向赫连城。
某人喜欢打仗,喜欢流血,喜欢征服天下的感觉,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可别钓着不懂事的孩子。
赫连城拿眼看了看云清宁,转身走下门廊。
云清宁冷眼瞧了片刻,又看向挤在一块,正缩头缩脑的两个孩子。
“想清楚了?”云清宁不可能看着两个孩子陷入险境,而无所作为。
赵重阳揉了揉鼻子,从后头扯扯天命。天命却扭头对向了另一边。
有人在云清宁后面问了一句,“你能绑他们一辈子?”
这才发现无情还在不远处,云清宁淡淡地道:“便是绑着又如何,他们会知道,安稳平庸过一生有多好。”
无情笑了一声,越过云清宁,“你绑不住的。”
“我是想找师父练刀枪,以后好保护一大家子”,赵重阳鼓起勇气道:“殿下说了,到了军营,才能养出男儿气概,我学好本事就回来。”
“男儿气概就是动刀动枪?”云清宁自不会理会孩子这一套,显然是赫连城那日耍了几招,把孩子们带坏了。
赵重阳不敢说了,一脸的垂头丧气。
云清宁忍不住教训,“安乐丢了那会儿,娘一夜之间白了头。你要是跑出去,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要她的命?”
“姐姐方才说的……是真的?”赵重阳嘟囔。
“什么?”
“但要出城,就不理我了?”
云清宁郑重点了头,“你还有天命都一样,自己看着办吧!”
安顿好家里,云清宁便要去回春堂。
刚到前院,有人已等在那儿。
“又生气了?”赫连城问了句。
“不敢!”云清宁看都没看赫连城,只管往前走。
“你这兄弟资质不错。”赫连城说了句。
这位从来不随便夸奖人,但要夸奖,便是打什么主意。
云清宁停下来,“殿下,别人家孩子的事,不如少管些。一路顺风吧,准备好的药记着要吃,别……”
话说到一半,云清宁立刻顿住,她本是想嘱咐一句,别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儿,又觉得说出来,未免太亲昵。
赫连城注视着云清宁片刻,笑着叹了口气,“造繕坊的工匠已然从秦都出发,当日离王府便是由他们重修,回春堂自不在话下,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他们。”
“不用。”云清宁哭笑不得。
这未免小题大做,小小的回春堂何至于劳动秦国最好的工匠,不说木石料,便是工钱,她也付不起。
云清宁手里缺的就是银子,才让回春堂的修缮暂时搁置。如今最让云清宁着急的事,后面药坊烧得最厉害,一直开不得工,损失越来越大。
“银子本王出,可以了吧?”
赫连城好笑,“你我还分彼此?”
云清宁皱了皱眉头,索性道:“这都几日了,殿下答应的银子,也没看到一文。”
“我会让你们母女揭不开锅?”赫连城直摇头,瞧向正垂着眉眼的云清宁。
忽然之间,赫连城心里一动。
当了母亲之后的云清宁,再不是那寡淡的一袭白衣,此刻着了雨过天青色绣花长裙,外头披了纱衣,微风吹过,衣袂飘飘。
若仔细瞧,云清宁面庞比当年圆润不少,人也显出几分丰腴,身上少女的清涩已然褪尽,多了妇人风韵……
此刻一缕秀发拂在云清宁面颊上,也拂到了赫连城心里。
不由自主的,赫连城往前走了几步。
他不是重欲之人,可此时喉咙却有些干涩。
“明日……”
“殿下一路顺风!”云清宁往后退了一步。
云清宁忽地回过了神。方才她一时着急,语气生硬,竟忘了有人惹不得。
但要赫连城真恼了,他想带走谁,还用问你的意思。
只怕到时候,走的不仅是两个大的,那个小的,她也留不住。
“知道我要说什么?”赫连城故意问道。
云清宁心里一紧,脱口道:“殿下手下留情,便是奴婢无关紧要,可家母年迈,一日离不得安乐。”
赫连城眉心皱起,“什么‘奴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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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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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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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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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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