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绿树掩映,几进几重,每一层都有警卫把守,她随身的劈刀入了门就被卸下。
“给我管好。”裘佳宁说,“我还要的。”
“当然。”周小山说。
到最里面的园林,远远看见假山下有个飞瀑,旁边的凉亭里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坐着,腰很直。
“怎么称呼?”佳宁问身边的小山。
他想一想:“不用称呼。”
她看他一眼,“嗤”的一笑:“他是谁会吓到我?”
小山没应,伸手让她过去。
“我一个人?你不过去?”
“他没有请我。”
她抬腿就要上前了,突然被小山拽住胳膊,她回头,漫不经心的:“干什么?”
“记住不要乱说话。”
看见她过来,男人先站起身。他有张年轻而温和的脸孔,可是额角有白发,让人猜不出年龄。伸出手来,腕子上是木雕的佛珠。
“裘老师。”他说汉语。
佳宁轻轻一握对方的指尖:“不敢当。”
她自己坐下,叠着腿,身子侧向一边看瀑布,那下面居然还有一汪碧绿的小潭,金鲤凑在青色石崖边嬉戏。
仆人把茶水送上,佳宁看一看:“换咖啡,我不喝茶。”
来人闻言只好照办。
从北京至此地,一路出生入死,几乎到了尽头,最危险的地方忽现难得的美景,佳宁心无旁骛。
“知道裘老师是杰出的人物,可还是没有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女士。”他开口说话,竟是奉承。
“杰出什么?常年蹲在实验室而已。一不小心,还给自己找了麻烦。”
查才低低笑出来:“当个一无是处的平凡人,还是个找麻烦的科学家,如果可能回头,裘老师,您也是一样的选择。”
“我会谨慎。”
“防不胜防。”他饮一口自己的茶,“这是必然的代价。”
有侍女上来,端来两个翠边白瓷托盘,上面是新鲜的豆芽,香菌,木耳和青菜丝,侍女用薄荷叶擦拭了手指,将菜肴裹在白色透明的粉卷中,第一枚给呈给佳宁。
她接过来,查才伸手用小勺将浅色的料汁点在上面:“平淡无奇的东西,加了佐料,格外精彩。来,尝一尝。”
她吃一口,齿颊溢香。
第二道菜装在榴莲里上来,去了盖儿,里面是榴莲肉裹着米饭,虾仁和鱼肚,配酸汤,裹在香草里的鸡肉。
食品也是物质材料,搭配不同,比例变化,效果大不一样,佳宁深谙此道,细致品尝这美味佳肴。
“二战结束之际,苏联人和美国人几乎同时攻进德国。坐下来谈判之前肯定要比着抢夺战利品。苏联人拿走了现成的图纸,美国人把科学家打包回国。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佳宁低头大口吃着榴莲海鲜煲,听着对面的人讲述这一段掌故。
“我也搜罗有趣的东西:古董,珍奇,异兽,致命的毒药或是高端的科技。可什么都不及人才那样宝贵。我坚信这一点。”
她用手抓起鸡肉来吃。
“我的中文不及小山那么好,但也听说过一个成语,意思是说,美的鸟要找好的树来栖息。比如凤凰和梧桐。裘老师,你可找到你的梧桐树?”
她抬头看他,又看看一直在庭院外面等待着的小山,看见他也正望向这边:“当然,可你的猎手把我擒下来。”
“我受朋友之托,要你的研究成果,小山他办事手段太硬,可能得罪了裘老师,我日后当然要补偿。我现在跟您说的,是今后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有,长期的合作。我需要好钢,这方面,您是专家。条件,我们可以好好谈……”
佳宁“呵”的笑了,嘴里还有饭,可是清楚的说:“周小山这个高端人才,跟他,你是怎么谈的条件?”
查才用餐巾印印嘴巴,岔开她的问题:“不着急回答我,裘老师,您想好了再说。”
他拿起自己的茶来喝,吹吹浮叶,呷下一口,像是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再聪明,也是个孩子,不懂得茶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小山看着她走过来,神情懒散,无风无浪。
“我都不知道,你吃饭那么粗鲁。”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佳宁伸手擦掉嘴角的一粒米饭。
他们一层层的走出将军的宅邸,在大门外,他将劈刀还给她。那上面安了一个藤编的小套,可以挂在肩膀上,封住了刀刃又方便携带。
佳宁看看:“这是什么?”
“我给你做的,看看合不合适。”小山说。他提一提肩膀的带子,“好像有点长。”
“你还会……”
“乡下人的手艺。”他看看她,“拔出来,比一下,看看顺不顺手。”
刀正在腋下,佳宁“噌”的拔出来,向上一扬,对着小山比了一下,守大门的卫兵一个激灵就要过来,小山向他摆手。
佳宁逆着光,对着自己的影子摆摆样子:“这样看,像个,职业选手。”
“也许以后用的上。”
她收刀入鞘:“一定用的上。”
之后数日,在等待和沉默中度过。
白天,周小山有时候不在,更多的时候,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的将手枪擦得乌亮,对着院子里榕树上钉着的靶子瞄准。没有子弹。
他们在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
没再做爱。
这是这么奇怪的关系和相处的方式。他们不是爱人,却如此亲密;她对他心负仇恨,却在他的身边觅得安全。
裘佳宁粗喘了一口气,在午夜里睁开眼睛醒来,身上是一层密密的汗。
她对面躺着周小山,熟睡时候的样子更加的年轻,月光下是他白皙清纯的脸孔,一丝风霜都没有:这么会骗人,谁知道这个狠角色身上背了多少的债?
可他替人卖命,自己高不高兴这样?
他想起他早逝的妈妈的时候,心里会不会疼痛?
他看起来还这么小。
她向他的脸孔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他,快要触到了,睡梦中的周小山突然皱了皱鼻子,她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翻了个身,朝向外面。
可是他的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上,身子轻巧巧的就移近到了她的身边,发凉的嘴唇印在她的肩胛上,含糊的嘀咕一声。
她咬着自己的拇指,汗毛都立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醒过来。
第二日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立即穿戴整齐的走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佳宁正对着不能上网的电脑打游戏,小山将餐桌上已经凉了的自己的牛奶大口喝了。
他过去看一看:“哦?这么厉害。”
“还好吧。来到这里之后练的。”
“我也来试试。”小山说。
佳宁将位子让给他,小山上去就被毙掉了。
“还以为你是玩家呢,有这么多游戏软件。”
他看着屏幕说:“给你买的。”
他重新入局,装备了武器,选好了路线。有了之前的一次经验,第二次好了许多。手脑并用的杀人游戏,这个年轻人是个行家。
佳宁走到檐廊上来,盘腿坐在栏杆上,摸摸衣服发现早就没了烟,只得空着手发呆。
小山在里面说:“你闷了吗?”
她听了微微笑:“怎么会?我早知道不是来度假的。”
“若是在北京,你做些什么?”
“现在是……?”
“2月中旬。”
2月中旬,正是寒假,如果没有紧要的研究项目,如果秦斌也有空,他们会出门旅行,去北方滑雪,或是去南方游泳晒太阳。在哈尔滨穿着皮袄吃火锅的时候,在海南可以把自己埋在比胡椒面还细致的沙子里。多么好,多么幅员辽阔的国家。同一时间,从北到南,从严冬到盛夏,一列火车走下来,即可历时四季。
他走出来:“你想不想,跟我出门一趟?”
她看他一眼。
“我得令可以休假一周,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旅行?我们不会走的太远。”
她低下头,想一想:“周小山,我能选择吗?”
又是沉默,这是周小山的“不”。
“那好,我同意,长官。不过,请不要耽误我们之后的约定。你答应了的,对方一旦认证,就放我们回去。”
“当然。说定了。”
说走就走,他们第二日动身。
周小山开吉普车。公路旅行。
她出来的时候,他刚刚检查了油箱,用纸擦擦双手。
小山穿着卡其色的衬衫和长裤,袖子捥到大臂上,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腿又直又长,看见她问:“准备好了?小姐,上路吗?”
她把袋子和自己的刀鞘扔到车子的后座:“我不是主妇,不会做三文治。有什么需要准备?”
他走过来,她往后一撤,动作没有他快,鼻梁上便被架上了一副墨镜:“小心太阳厉害。”
太阳还真是厉害,穿过了黑色的保护屏落到身上,暖暖痒痒。小山驾车飞快而平稳,佳宁缩在宽大的座位上,头一侧就要睡着。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小山说话,声音里有暗含的笑意:“说你聪明吧,做了那么大的学问。可是这样看又不像,也不问我到底去哪里,还这么就要睡了。”
“我怎么聪明了?我就是一个,”墨镜的掩护下,她看着他:精致的侧脸,修长的手臂,车上密闭的小小的空间里,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植物的气息,“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她裹紧了衣服,缩成一团睡着了。
梦里回到美国,第一个假期。她自己开着车穿越沙漠里无尽的公路,想去维加斯试试手气。空气跟此处不同,炎热而干燥,还有仙人掌和蜥蜴,有壮汉竖着拇指要搭顺风车,她“嗖”的一下滑过去,反光镜里看见那人换了中指竖起来。她“哈哈哈”的笑。
赌城门口竖着威尔史密斯新片的宣传画,这个黑人就是长的帅而已,电影和歌曲都太一般。
她不是赌徒,好奇而已,所以玩最简单的游戏。将她的小硬币吞进去,总会吐出更多的来。意兴被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鼓动起来,注越下越多,手气越来越顺,理性控制不了贪婪,直到“哗啦”一声,本息全无,满盘皆输。
佳宁猛地睁开眼睛,这样不知身在何地。背上皆是汗水,打透了自己的t恤衫。她扶着额头坐正了身体。
没有突然变脸的,只有周小山。
他看看她:“你睡醒了?”
“……”
车子一侧,忽然停在路边,小山下了车,从她这一边把车门打开。
佳宁不解:“干什么?”
“你去开车。我累了。”
“我们去哪里?我不认识路。”
“沿着公路走就好。”
她被他推到驾驶座上,看看他,小山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抻抻胳膊:“快走啊。怎么还不上路?”
“都不知道你卖的什么药。”佳宁嘟嘟囔囔的说着,踩下了油门。一脚到底。
“我睡一会儿。”小山说。
她没应声。
可过了一会儿,这个人居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恨恨的使劲甩了一下:“你这样我开不了车。两个人一起死掉。”
他闭着眼睛说:“佳宁,你乖乖的好不好?几天而已。我们一共才有多长的时间?”
佳宁心中一震,侧头看看肩上的小山,那弯弯的眼睛,那无辜无害的一张脸,有些挣扎着,困顿着的东西在心里慢慢软化。m.χIùmЬ.CǒM
仿佛看电影一样,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个女人又忘记了教训。
她伸手把冷气拨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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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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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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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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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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