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来自香港的消息,有来自北京的消息,还有来自沈阳的消息。但没有意料之外的消息。
在传呼机还没有发明和普及的年代,消息的传播是非常受限的。丹东发生的事,现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在传呼机被发明并普及之前,消息的即时性主要还是要看人的距离和固定电话的距离。
胡杨的假期已经结束了。在丹东吃过最后一顿晚餐之后,他就和戚杨一起登上回北京的火车。
从丹东直达北京的火车三天才有一趟,出发时间都是晚上十一点。简友德没有同行,他要负责把按计划后天离开的李西平父子安全送回北京。
李西平现在可是一个宝贝,可是要进行全程呵护的。
从丹东到北京的绿皮火车,正常来说应该是三十多个小时。但还需要考虑到经常出现的晚点情况,四十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项凌江给胡杨弄到了卧铺而且是软卧。请注意,这个动词是“弄”而不是“买”。
卧铺尤其是软卧,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买软卧票是需要有一定级别才行。光有钱,那最多就是硬卧。
胡杨并不意外项凌江在铁路系统里也有这么“好使”的关系。如果说军队系统里那个大院的关系网最大,那肯定是总后大院排第一。
人家是总后勤,哪个兵种不和后勤打交道。建国之后所有戴着大檐帽儿的单位,基本上都是军人复员回地方的首选。
除了公检法国地税之外,铁路也是戴大檐帽儿的。在今年之前,还有专门的铁道兵这个兵种。1984年1月1号,铁道兵刚刚全体转业到了铁道部。这连一年都还不到。说起来算是所有地方系统里和部队挨得最近的一个。
卧铺车厢在列车的最后,只有一节。往车头方向依次是餐车车厢,再然后是三节硬卧车厢,然后是十到十五节硬座车厢。
可能是因为胡杨和戚杨都太年轻了,身上又都没有那种“领导”的架势。检票的列车员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放行。
旁边那位就不一样了,从头到脚再到周围一圈人,都是一个典型的领导样子。
中年微胖微秃,抽的是万宝路,用的保温杯。检票的时候,都是下属把票递过去的,这位连手的没碰一下,背着手就过了闸口。
胡杨也不由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牌面吧。”
戚杨淡淡回应:“应该是大企业的领导。我刚听到他们喊他厂长。”
虽然是半夜发车,可坐车的人可不少。乌泱泱的挤出闸口,都在寒风中朝着自己的车厢一路小跑。
软卧车厢在列车最末尾,胡杨两人身边自然越走人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几个人,其中也包括那位领导和他的随从。
这时胡杨两人就与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他人,当然不包括那位领导。每个人都是大包小裹的,至少也有那么两三件行李。
可胡杨的戚杨两个,每人手里就只有一个手提包。看起来完全不想是要坐长途火车的样子。
上了车对号入铺,胡杨两人是比较靠前的上下两个铺位。很不巧合的是,那位领导离他们还挺远的。
一番忙吵杂忙乱之后,能有差不多一半人的人离开了车厢。其中大多数是买了站台票专门进来送人上车的。.
还有几个就比较...他们是陪同领导出门的,但他们的票却并不是软卧。所以在发车前,要先去自己的车厢找位置,等检完票之后再回来卧铺。
而这个时候那位最有牌面的领导,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果然很有牌面。
从车窗里胡杨看到那两个陪这位领导出门的人,正在外面跑向车头的方向。看这个着急的样子,明显不是去只隔了一个车厢的硬卧。
胡杨突然胸中生出一丝感慨:“戚杨啊,历史你了解的多吗?”
戚杨回答:“不多。”
胡杨接着说道:“那你知道哪些朝代的大臣见了皇帝是一定要跪着才能说话的?”
戚杨略微想了一下,说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胡杨看了他一眼:“跪,作为礼仪一直都有。但必须跪,无路如何都要先跪下再说话,只有元朝和清朝。正好现在没什么事,我就给你说说,你先去打两杯水。”
戚杨打水回来之后,胡杨就坐在下铺说道:“咱先不说太远,就说汉唐时。大臣在上朝的时候是跪坐,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我们熟悉这种桌椅,而皇帝也是同样的姿势。
宋朝,大臣向皇帝汇报工作时,基本是站着。而一些重臣或老臣,还会被赐座。礼贤下士这个成语听说过吧?”Χiυmъ.cοΜ
戚杨点点头。
胡杨接着说道:“下面就是元朝了。大臣基本都是跪着说话。文天祥被抓到“大都”之后,忽必烈要他行下跪之礼,文天祥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即:南揖北跪!汉人是作揖,下跪是胡人!文天祥你知道是谁吧?”
戚杨点头说道:“留取丹心照汗青。”
胡杨说道:“没错就是他。后来朱元璋说过一句话,说元军民行礼,尚循胡俗,饮宴行酒,多以跪拜为礼!这说明连吃饭喝酒都要下跪。而明朝官方礼仪是什么呢?官民揖拜礼。明朝上下级官员相见,七品县令和内阁首辅相见,也只需拱手即可。
草民见官,也不需下跪,只要拱手,除非犯法了。当然,如果皇帝代表天子,比如在奉天殿祭拜上天时,大臣还是要下跪的!”
胡杨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到了清朝,甚至到了无处不跪的地步。清朝还制定了一整套“跪礼”,仅跪拜就有一跪三叩、二跪六叩、三跪九叩之分。草民见官、下官见上官、官见皇帝等,都要下跪。
可以说,中国人的跪,到清代才蔚为大观丰富多彩。你知道清朝一共多少年吗?”
没等戚杨说话,旁边却插进一个声音:“是两百七十六年。”
说话的是一个华发老者,是在胡杨他们隔壁铺位的旅客。
老者说道:“从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到1912年溥仪逊位,共十一帝享国两百七十六年。”
胡杨称赞道:“老先生好学问。”
老者摆摆手:“是我冒昧了,平素喜欢历史,听到人有聊这个就有些忍不住插了一嘴。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胡杨说道:“我们也是闲聊,老先生请过来坐。”
老者还真走了过来:“我姓祝,祝贺的祝。不过痴长几岁而已,叫我一声老祝就行。”
胡杨说道:“可不敢叫您老祝,我们就叫您祝老吧。我叫胡杨,这是我同事戚杨。”
祝老说道:“你们好,刚才听你说,是要讲跪的历史。”
胡杨装作很随意的回答:“随便闲聊罢了。”
祝老说道:“这可不随便。清朝两百近三百年,中国人都太习惯跪了。跪,这个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只要地位比自己稍高一点,你就要跪着。正所谓官大一级就要压死人。小胡你想说的是这样吧?”
胡杨心中一动,并么有继续否认:“有感而发。眼下这个社会官本位思想太严重。”
祝老点头:“这一点无法否认。但也必须看到,邓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政策,是会对这种思想产生冲击的。”
胡杨说道:“对此我并没有您那么乐观。”
祝老问道:“是不乐观改革开放,还是对官本位思想的冲击?”
胡杨说道:“当然是后者。我们可是改革开放政策的坚决拥护者。”
祝老说道:“既然坚决拥护,为何不看好新政策对官本位思想的冲击?”
胡杨说道:“很简单,官本位思想生长的土壤是不受制衡的权力。新政策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点。”
祝老想了一会之后才说道:“说得好,不受制衡这个词用的好。的确如此,制衡比限制更恰当。小胡是哪个大学毕业的?这个分析很有水平。”
胡杨很坦然的说道:“我没上过大学。”
祝老遗憾的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有机会还是要去大学深造一下,一定会有大有收获。”
胡杨点头:“一定会的。”
祝老又问道:“官本位思想真的无计可施吗?”
胡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只是文化不同、程度不同,以及造成的影响不同。还没听说那个国家和政体,能完全解决官本位的问题。还是要通过制度来调整。”
祝老看着胡杨突然笑道:“你这个同志,有保留啊。”
胡杨也跟着笑道:“小子愚钝,只想到这么多。”
祝老从下铺站起身来:“行,不打扰了。如果可以,咱们明天再聊。”
胡杨说道:“好。您也早点休息。”
送走祝老,戚杨用手语提醒胡杨,刚刚至少有两个人靠近并警戒。显然是在保护这个祝老。
胡杨则微微摇头,同样用手语告诉戚杨,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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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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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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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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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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