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青烟泡影一般散去,再无法与眼前这人重合。
楚风是什么时候替代了他的?是他十二岁那年祖父病重,与母亲上山斋戒十八个月的时候吧?打他那次下山后,慕轻狂似乎就发觉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原想是他长大了,总会老成稳重些,却原来是人都不同了。
两人僵立许久,她才缓缓靠在门框上,近似呢喃:“墨镜筠……”
男人身体更加僵硬,面色有些许茫然。
墨镜筠……是谁?
眼里带上了泪,她咬着嘴唇,缓声唤他:“筠哥哥……”
男人眨了下眼,空洞恐惧的眼中显出一丝神采,终于显得他不再那么死气。
他嗫嚅着,许久不说话,已不太会发音了,但她还是辨认得出他说了什么,他说:“长、生、妹妹……”
声音干涩嘶哑,却很认真。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好似唤醒了什么尘封在内心深处的东西,那扇厚重的大门震了一下,抖落下来一层厚重的灰尘,露出那么三个字:七年前。
七年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七年了,他僵硬的回头,贪婪的望着西方一抹朝霞,伸出苍白枯骨的手,碰不到,却感受到了那一丝温暖。
那是阳光的温度。
他几乎忘了,什么是阳光。
“天亮了。”门口的慕轻狂慢慢走进来。
他没回头,缓慢的反应着“天亮了”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慕轻狂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痛楚无法掩盖。
当初那样的一个人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头发灰白的披在身后,走近才发现,他的五官与楚风所差就差在他更加细腻白皙,更加自然,楚风比他精致,但毕竟是易容,并不自然,没有墨镜筠的那种浑然天成之感。
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像陶瓷一样。
“剑兄,”她忽然出声,“黄道会那每月两成的利润给我一成就好,其他的,都花在他身上,把他给我养的白白胖胖的,要什么给什么,钱不够来找我。”
剑千里还震惊在她那一声“墨镜筠”里回不来神,听她所托才混混沌沌的应了一声。
她拿起旁边一把梳子,轻轻为他梳起干枯灰白的头发,映衬的皮肤更加惨白,越梳越觉触目惊心。
墨镜筠僵硬着侧头,却只能发出来一个音符:“你……”m.χIùmЬ.CǒM
但终于还是没有挣脱。
梳顺了发,掉落一地银丝,她左右看看,还是觉得他太过苍白,索性在里衣红裙上扯下一条,将他的发丝拢了,松松垮垮在腰间绑上,然后手指在红唇上抹了一下,抬手印上他的眉间。
白皙的面庞上印上一点红痣,霎时添了几分颜色,配上精致如鬼仙的面容,显得他略有些妖冶,美的惊心动魄。
她这才满意一笑,温声说:“以后,你就叫点绛吧。”
他露出些疑惑,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许久不曾与人说话,不曾思考什么,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人却不是傻的,慕轻狂刚刚那一声“墨镜筠”“筠哥哥”,他已经记起自己是谁,为什么要给他改名字?
慕轻狂其实很想问他是怎么被楚风抓了的,上一世她不曾问过这些问题,但看眼下他这个状态,也是不适合问出口的。
“你在这里安心休息,我有空就来看你。你的身子太弱了,没事要多出去走动,晒晒太阳,锻炼身体,我下次来时,希望你能强壮一些。”
她勉强的笑笑,脚不沾地的走了。
点绛望着她的背影,冰冷的手指触上眉间一点朱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烫了一下,瑟缩回手。
天边已经泛白,从黎邦会到慕府有很远的路要走,刚进闹市,已经是天光,将近卯时了。晨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已热闹起来。
慕轻狂没让剑千里送,自己慢慢往回走,出了闹市是一条官道,慕轻狂一路上走走吐吐,此时又觉得酒气上涌,习惯性的扒着墙蹲在墙根地下吐酒水,一边吐一边想,她可能不急着回府,应该先找个地方喝碗热汤,醒醒酒,不然这样回家非得被慕照仁打死不可。
正合计着,前面行来一辆普通的白色马车,赶车的少年好奇的瞧了一眼,看那背影有些熟悉,不由得多看两眼,待认出来是谁后,心里纠结了。
告诉爷还是不告诉爷?
他是不想告诉的,但爷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不管。
正犹豫着,一阵风吹过来,慕轻狂舒服了些,马车帘子掀开一角,墙根下的女人也叫车里的人看了个清楚。
“停车。”
月澈只得勒住了马车。
月擎沧掀开帘子看着,就见慕轻狂盘腿在地上坐下了。
她是打算去找个地方喝完热汤醒酒的,但是她实在站不起来了。
没想到剑千里那小子藏的酒后劲儿这么大。
月擎沧看看附近,发现这里距离尚书省比较近,提袍下车,对月澈小声说:“送她去尚书省,从小门进,送到我院子的厢房里,叫人熬些醒酒汤,备好饭菜,等她醒了吃。然后你回府里取一件她的衣服备着。”
月澈一愣,“那爷……”
“我自己去尚书省。”说完话,他转头从另一条路走去尚书省了。
月澈有点手足无措。
无奈的叹息一声,他走到慕轻狂身后,酒气冲天,嫌弃的捏住鼻子。拍拍慕轻狂的肩膀,他道:“走吧,别在这坐着了。”
慕轻狂皱眉回头看他一眼,一看是他心里就闹心,左右看看,却没见他家主子,月澈道:“爷不在,上车吧。”
她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一边上车一边说:“送我去惊鸿馆。”
月澈也没应,心说我倒是想,可爷发话了啊!
而且这里离惊鸿馆可不近。
好在慕轻狂以为他听明白了,也没再强调,上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金乌西沉,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眼生的很。
不是慕家,不是护国公府,不是惊鸿馆……这是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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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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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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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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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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