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乐呵,倒被自家孙子给算计了——他人还在检察院坐着呢,要的东西居然已经被翻看过了,一问,竟然是谢知干的。
谢知不在跟前,骂也骂不着,谢景荣余怒未消,这会儿拍案叱喝,眉须眼底都是身为上位者多年而沉淀下来的威严萧肃。
桌上的茶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室内的空气却冷嗖嗖,稍一呼吸,仿佛就有冰凌子破碎的声响发出,连点带面划拉出去,人往上面一站,脚底都是悬空的,刘挺就是那站在冰上的人。
到底是自家宝贝亲孙子,谢老这把火烧不到谢知身上,全冲他们检察院来了。
刘挺心下叫苦,面上还是带着笑,一脸为难地解释:“老前辈,您确实来晚了一步,小知这速度,我也是万万没想到的,您一开始也没说不给他瞧,我这不是忙糊涂了忘了问您一声了吗?”
谢景荣冷笑:“人家要你就给,你这个检察长是吃白饭的吗!”
“老前辈,小知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他都滴水不漏地按照程序走,那我们也不能难为他嘛,您不是一向最公私分明的?底下的年轻人都是好孩子,个个都照章办事,难免有些不懂变通,请您多理解理解,担待担待。”
嘿,这话说得,合着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谢景荣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刘挺!”
“哎!”刘挺急忙给谢景荣新倒了杯茶,“老前辈,您喝口水歇歇火,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身子,不值当。”
刘挺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一口海城话说得跟唱戏似的好听:“对了,您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这就让人准备。海城没别的好,就江海里捞上岸的鲜味够地道,您要是不介意,我去望仙楼给您订一桌?还有这天也黑了,等吃过饭,就给您安排个住处,明后天我换个班,陪您四处逛逛?”
“少给我扯东扯西的!是觉得我老了,老胳膊老腿的,就好糊弄了是不是?”
谢景荣哪会听不出来刘挺这是在拿搪塞人的推辞应付他,气得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声音大得能把屋顶给掀翻了,拄着拐杖在地面蹬蹬地敲,像是直接敲在了刘挺忽上忽下的心头。
刘挺早就听闻这位是个暴脾气,是非黑白在他面前都是藏不住的,据说早年在部队里就是以一当十的骁勇,一身的荣光都是真刀真枪,连肉带血拼出来的。
后来下了战场入了商圈,谢景荣经营投资顺风顺水,声望财力青云而上,即使现在退居后方,一举手一投足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正是这样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才能培养出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谢知来。
刘挺想起不久前谢知就是坐在这里同他说话,但那场景和眼下的完全不同。
谢知就是温雅柔和的一缕春风,比起谢景荣雷鸣闪电的炮轰,这股春风后劲更大,吹得人昏昏然不知所以,以至于被下了套还毫无所觉。
刘挺就吃了这门子亏。
一开始他还没觉得不对劲,在这院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都心中有数,即使是在结案后,保存在这里的档案卷宗只要合乎调取程序,原则上是可以查阅的,可他没想到坏就坏在谢家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角色。
谢知,是谢家极力护着不让接触这起案子的受害人之一,那由谢知来调取卷宗,就和谢家当年的决定相违背,很可能令谢老多年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现在被谢老太爷指着鼻子骂,刘挺自觉理亏,只能把话往软了说。
都说能见得着的风浪好歹可以转舵避行,海面下翻滚的暗潮才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这爷孙俩,一明一暗,可真让他防不胜防。
幸好谢知在刘挺这里要了个人情,也没太让他不好做,临离开前给刘挺支了个招儿,教他如何应对盛怒之中的谢景荣。
因而,面对谢景荣的怒火,刘挺心中的鼓槌敲得再厉害,总算没乱了节奏。
他好声好气地顺着谢景荣的话往下说:“没有的事儿,您老精神头这么好,怎么就老胳膊老腿儿了呢?谁敢说这话,我刘挺第一个就不服气!”
坐在一边的谢长峰也有些同情刘挺,毕竟自己的老爹是什么战斗力,没人比他更清楚,出师不利被截胡,又不能把谢知拎过来揍一顿,这火总得有人受着,他要是开口,恐怕要被殃及池鱼。
一家子奸商!
老的这样,小的也这样,刘挺心里一把辛酸泪。
“我说刘挺,也不是我在和你过不去,你说你当年那机灵劲儿去哪了?你就不能拖延拖延吗!”
刘挺正色道:“卷宗审阅都是合法的,谢知这回带来的又是当年的辩护人之一,挑不出半点毛病,我们硬生生给扣着不给多不像话。”
当年的辩护人?谢景荣脸色变了变:“你是说顾雍?”
刘挺摇摇头:“顾前辈没来,来的是顾前辈团队的人。”
“好小子,这都能给挖出来。”
谢景荣暗骂一声,也不知道是该夸谢知居然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么多事,还是该气自己对这个孙子太放心,为了个小姑娘,竟然连自家老坟都要挖了。
左右不能拿谢知撒气,谢景荣沉着脸:“那你也是觉着我老头子不顶用了,才让谢知看了卷宗,要不是我的人查到谢知进出过这里,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刘挺啊刘挺,当年那案子结束的时候,你刘挺才是个小小的检查员,现在能耐得很了!”
谢景荣从鼻腔里哼哼,愣是不拿正眼瞧他,抄着手扭着脸,十足的老顽童。
刘挺又好气又好笑,还真像谢知说的,谢老太爷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要靠哄的。
“哪能啊这是,您又拿我消遣了,”刘挺赶紧在自己腿后软肉上狠狠捏了一把,七尺男儿一下子就迷蒙了双眼,“唉,要说不顶用,我都不如您健朗,前段时间才犯了一次心梗,差点没抢救回来,要不是这院里上上下下事情多得离不了人,我早就想退居二线了。”
好哇,敢情这贼小子是在跟自己卖惨?!
谢景荣也不是吃素的,眼珠子一转,捂着心口瘫倒在沙发上,嘴里连声叫唤:“哎哟,我这心脏哟,不得了不得了哟——”
就算知道谢景荣是在演戏,谢长峰也不能视而不见,急忙站起来,扶着老人家的手劝道:“爸,您别动气,刘检察长也是关心您,您怎么还和后辈气上了。”
“你养的好儿子!”谢景荣发起火来六亲不认,谢长峰低着头乖乖挨训。
——等爷爷对我父亲发火,你就安全了。
刘挺在心里暗喜。
果然,闹了一场,谢景荣气也消了大半了,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走了,刘挺跟上前想送他。琇書蛧
“留步吧。”
通明的灯火将老人瘦削的身影笼住,多年前,他和几个老伙计就是站在这样的灯光下,达成一生的约定。
刘挺隐约听见谢景荣叹了口气,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刘挺,你不傻不蠢,真不懂的就回去问问你们老检察长,老吴是当年的见证人,我们几个是说好了要把秘密带进棺材里的,现在顾雍趁着他老子死了,就先破了这个规矩,你回去问问你师父,到底该怎么办吧。”
看样子这事情真是不好办,谢老把刘挺的师父,已退休的吴检察长都搬出来了。
刘挺意识到情况不好,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看这一群孩子好不容易都健健康康长大了,再出点事情,我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谢长峰都皱了眉。
刘挺更是惶恐不安:“老前辈……”
脚下延伸出去的长影好像还显得很年轻,可蹒跚远去的脚步声又显得如此沉重:“你要是有心弥补,最好是别让谢知有机会再找到当年的相关人员,告诉老吴,陈年往事就让它留在这里吧,不然,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到时候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检察长能担得起的。”
佛是送走了,刘挺却没觉得轻松,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有人进门催促:“刘检,会议要开始了。”
刘挺想了想,摆摆手:“推了吧,我得出门一趟。”
谢老的话不像是捕风捉影,刘挺还是决定去找师父商量一下,这海城怕不是要变天了。
“爸,顾雍这些年和我们本来就不对付,顾老去世后,您怕他生事就把他们一家弄出国去了,现在他回来了,肯定也是有心想报复的。不管怎样,小知是和咱们一条心的,他现在也长大了,有些事与其瞒着,不如说开了好,一家人哪有什么秘密的?”谢长峰之前没说话,是不想火上浇油,现在车里只有父子俩,就把话都说开了。
谢景荣累了,靠在座位上闭上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谢长峰相对乐观:“颜绯未必是那人的女儿,小知也未必还记得当年的事情,这些都是有待查证的,您这着急忙慌的过来,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绯姐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头了,就这娘们还需要盯?没几两肉都不扛打。”
邮轮还没开航,甲板上微风习习,夹着江水的些许潮气,交响乐队的合奏音乐声中,男女宾客交谈欢愉,但也有不少人频频往入口处张望,大约是在等着什么重量级的人物登场。
宋晋站着无聊,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得空去抽了支烟,回来看龙布神情严肃地四下观察,上前捶了他一拳,结果被他结实有力的胸肌给弹了回来。
嘶,绯姐这是从哪儿找的这个大块头,也太威猛了吧!
宋晋甩甩发疼的手,龇了龇牙,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老哥,你在看什么?”
“看灯,你看那几盏灯是不是不大一样?”龙布指着斜前方的一排风形灯杯,浓眉拧得更紧了。
“灯还能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就是有的亮一点,有的暗一点。”
“没错,那几盏特别亮。”
亮到,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灯罩里迸裂出来,带来一场巨大的爆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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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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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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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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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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