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还是温热的,隔着杯壁将手心烫出一片薄红,她睫毛颤了颤,手指不经意弹动,敲击在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不可否认,姚锦夕说的这些正是颜绯最想知道的,也是她最不敢问的。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这些理应由谢知亲口告诉她,而不是经由别人的添油加醋,再传进她的耳朵。
哪怕是谎话,谢知说的,和别人造谣的,终归是不一样的。
怎么回事?姚锦夕自信的面容在那一声声的敲击中寸寸皲裂,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正常女孩子就算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也不至于像颜绯这样毫无反应吧?
姚锦夕眼底浮现焦躁,舒展圆润的茶叶在杯中漂浮,忽上忽下,一如她此时不安的心。
倒是肖地直接看乐了,以不变应万变,颜小姐这是有后招啊!
认识这么久,他见识过颜绯太多次步步为营后的金蝉脱壳,也熟悉了颜绯伪装乖巧的表象下,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噼里啪啦。
果然是他多虑了,颜小姐哪有吃亏的时候嘛!
打算给谢知通风报信的心思瞬间歇了,肖地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着看戏。
眼角余光瞥见两个菲佣你推我,我推你地伸长脖子查看厅中的动静,估计是感到姚锦夕来者不善,也和他一样在担心颜绯会应付不过来。
短短半天,芳草园就成了颜绯的地盘,谁都向着她。
肖地之前还很费解,为什么颜绯好像天生就能随遇而安,还特别招人喜欢,现在却有点看懂了,是因为颜绯很会掌控情绪。
在与人相处这件事上,颜绯绝对是个中高手。
对待她想讨好的人,她能把所有的骄纵戾气都藏得滴水不漏,可要是碰上故意找茬的人,她就会悠哉哉地吊着你,然后挖好坑让你冷不丁地往下跳。
肖地陡然醒悟,原来一开始三爷说把颜小姐送华兰园住着,是根本不操心颜小姐会输啊。
把人吊得差不多了,颜绯施施然换了个坐姿,将手里变凉的牛奶放回桌上,只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姚锦夕如临大敌,坐得更加笔直。
捕捉到对方脸上竭力掩藏的紧张,颜绯恍然一笑:“哦?所以你大老远过来,就是劝我离开他?”
芳草居和华兰园一东一西横跨大半个洛杉矶,姚锦夕这身装备起码要五六点起床才能捣鼓得出来吧?
冲她这份激情澎湃的劲儿,颜绯也不能冷落了她。
颜绯端正了坐姿,弯起凤眼,诚恳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记着的。”
老、老人言?!姚锦夕被戳中痛处,险些把手里的茶水泼出去。
她缓了口气,阴沉沉地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姚锦夕觉得颜绯就是一团油盐不进的棉花,看似轻飘飘的,却左右打不进去,她干脆把话挑得更明白一些:“如果谢知要照顾我一辈子,你也觉得无所谓吗?只要他的心里有我,你就永远无法真正占有他。”
“颜绯,我相信你是聪明人,趁现在还没有弥足深陷,还有抽身离开的机会,否则以后你会永远等着他,等着他从我这里回到你的身边,而我也会不遗余力地,拉长你等待的时间。”
“我听懂了呀。”颜绯把她的长篇大论浓缩成精炼的结论,“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叫我识相点别当挡路石呗。”
她状似苦恼,眉间折出淡淡忧虑:“这可不大好办,他昨晚在床上的表现太优秀了,我就算不爱他的钱,不要他的心,也馋他的身体呢。”
“噗——”肖地正在喝水,猛地一呛,连连咳嗽,对峙中的女人朝他看来,肖地讪讪然摆摆手:“继续,你们继续。”
太精彩了!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吊打!肖地拖着椅子坐远一点,在心里兴奋狂叫,突然灵机一动,拿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往群里实时转播战况——
地里的小白菜(肖地):开局开局,颜小姐pk姚小姐,目前颜小姐占据上风,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颜小姐也太帅了!xǐυmь.℃òm
洛杉矶比国内慢了十五个小时,这个点,国内的天才擦擦亮,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乡里,只有约了老战友看话剧的谢景荣起了个大早,坐在桌前吃早餐,鼻上架了一副老花镜,正认真看新闻。
肖地的消息弹出来,谢景荣把手机拿远了些,点开读了一遍,花白的眉毛不悦地皱起。
花开富贵,人间团圆(谢景荣):怎么回事?
肖地见是老太爷在线,这局估计没法开了,赶紧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当然字字句句都是为颜绯抱不平。
谢景荣看得来气,冷哼一声:保护好绯绯,别让姚锦夕胡来。
肖地连连答应。
谢景荣放下筷子,沉思起来,是陆河没把话带到?还是姚锦夕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就是记挂着颜绯追去了洛杉矶,才下令让陆河把姚锦夕送走,省得这女人听到风声跳出来搅局,把他们谢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小孙媳妇儿给气走。
这下倒好,居然直接上门挑衅了。
谢景荣饭也不吃了,新闻也不看了,给陆河打了通电话。
“老太爷,早上好。”即使人没在面前,陆河还是鞠躬行了礼,他是谢景荣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对谢景荣总是怀揣着敬意。
“姚锦夕为什么会去找颜绯的麻烦?”谢景荣拄着拐杖在屋里来回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墨尔本机票是订不到吗?不行就让专机送过去!”
陆河面色不改地听着谢景荣发完脾气,恭声解释:“是三爷的意思,他说姚小姐迟早要被送走,但颜小姐可能会长久记挂着,与其让颜小姐日后想起来就不舒坦,不如让她亲手解决这个麻烦,这比他来动手都要有效。”
没想到会是谢知的吩咐,谢景荣不由怔了怔:“小知真这么说?”
“是。”
谢景荣苍老的眼中掠起凝重:“他查到什么了?”
陆河歉然道:“三爷的事,陆河无权过问。”
晨间秋雨在外头织成绵绵细网,笼在院中还未修整的枯黄草木上,挂缀着的水珠颗颗晶莹,这些天又是降温又是下雨,没得让人心生惆怅。
谢景荣摸着发疼的膝头,叹了口气:“暂时按小知说的做吧。”
陆河应了声,挂断电话后,给谢知回了信息,简要传达了谢景荣的态度。
其实陆河心里清楚,谢家最终是要完全交给谢知的。
这几年谢景荣不大管事,谢长峰夫妇和底下两个女儿都在照看谢家的生意,唯有谢知才是整个家里的主心骨。
他一手创立的鼎轩阁,并非只是心血来潮,它真正的作用是打通各路人脉,为谢家保驾护航。
谢景荣刚才的意思,也是如此。
他老了,谢知又是能做主的,陆河效忠谢知,就是效忠谢家,所以才让陆河都听谢知的安排。
“我算是看出来了,姚锦夕就是你手里的一张牌,这几年你养着她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现在有了小女朋友,就怕小女朋友吃醋,直接把人头给她送过去了,谢老三啊谢老三,你怎么就这么坏心眼呢?”
杜良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脱下外套丢到一边,压低了声量:“高迁跟你签协议了?”
“嗯。”谢知神色淡淡,低头翻着群里的几条记录,又看了陆河发来的消息,知道有肖地和陆河在,颜绯不会有危险,便把手机放在一旁。
杜良唏嘘:“我还以为是块硬骨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拿下。”
“骨头再硬,肉总是软的。”谢知按了按眉骨,缓去疲累。
杜良一脸揶揄地看着他:“温香软玉,春宵苦短,但还是要节制点,可别年纪轻轻就弹尽粮绝了。”
谢知薄唇轻勾:“前八个字说得不错。”
“……”
谢知提起正事:“都安排好了?”
杜良也不再开玩笑了,点头道:“差不多了,今晚就行动,警方打头阵,高迁带人殿后。”
他刚和高迁交接了时间,入了夜就全面出击救出白澄。
“对了,这个白澄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你大费周章地去捞出来?我那几个不长眼的小老弟一抓就抓到你要的人,还真是给我长脸了。”杜良掏出烟盒拆开,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就当过过烟瘾。
“不是巧合,”谢知抬起幽深黑眸,深深看他一眼,“杜良,你有想过寻找你的家人吗?”
芳草园。
客厅里的气氛在颜绯抛出一记重弹后,变得更加微妙,都是成年人,姚锦夕哪会听不懂颜绯话里的暧昧含义,谢知和颜绯已经发生了关系,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直把她打击得心如刀割!
姚锦夕姣好的脸孔显出几分骇人的扭曲,豁然把茶杯往桌沿一砸,抓起一块碎片,比在颈边!
那碎片是陶瓷的,无比锋利,姚锦夕此时不论是要自杀还是杀人,这都是危险至极的武器!
“啊!”菲佣们捂嘴尖叫!
陆河听到异动夺门而入,看到厅中情形,脸色一沉:“姚小姐,把东西放下!”
肖地没想到姚锦夕还真的破罐子破摔,疾步上前拉着颜绯护在身后,刚要制住姚锦夕的疯狂行为,姚锦夕就神色涣散地挥舞着碎片嘶吼:“别过来!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放开我,不要碰我……你们这群禽兽……”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紧紧捂着胸口,剧烈哭泣着,“我好难受……我好难受……让我死了吧……我不想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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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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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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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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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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