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便只剩下谢知不疾不徐的声音。
云层很薄,阳光不遗余力地折射进来,在膝头铺了一层温暖的鎏金,颜绯机警地察觉到谢知那头安静得有点古怪,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那层鎏金便顺势滑到了脚踝处。
“你很忙?”
“嗯?没有,我不忙。”谢知抬眸,淡静的视线若无实质地在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起身推门出去。
不、不忙?!
众人先是愣住,随后哀怨至极地无声咆哮:呜呜呜三爷求您做个人吧!资料文件堆成山了,拍卖和展览都排到后年了,海城社科院都要睡在鼎轩阁不肯走了,怎么会不忙?!
“哦。”颜绯懒洋洋地靠回座位,想到蹊跷之处,细眉微拧,“那你会改变计划吗?毕竟他们绑架白澄并不是最终目的,你可能才是他们的目标。”
她的猜测有理有据,谢知莞尔认同:“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白澄也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不是更明显了吗?他们就是冲你来的。”
车里不通风,感冒症状好像因此加剧了,颜绯捏着发胀的鼻头,把泅在眼角的眼泪憋了回去,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谢知啊,你最近是不是太招蜂引蝶了?”
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还男女老少都有,这让她怎么护得住食?
女生说话娇娇软软,即使是在抱怨也带着可爱的小鼻音,谢知漆黑的眼底笑意更浓:“事在人为,谋定而后动。”
也是,他做事不可能毫无准备,是她担心过头了。
颜绯努努嘴,患得患失是恋爱中的人最常有的状态了,她从前对此还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自己头上。
没听到颜绯的回应,谢知以为她是累了,柔声安抚:“先让阿明带你去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会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你面前。”
怕颜绯多想,他又简要说了一下目前的形势:“钱已经转给你朋友了,不过绑匪如果是针对我,那么这笔钱就算真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就此收手。”
“我所说的谋定后动,是指尽快摆脱被动局面,在那之前,首先得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这些自然有人去做。”
“而你……”男人低哑轻笑,“颜绯,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鼎轩阁再不济,也还没到事事需要我亲自处理的地步。”
寥寥几句话比这世上任何一剂药都要来得有效,颜绯轻易被他稳住了心神,眼皮耷拉下来,真的开始犯困了。
她降下车窗,风哗啦啦灌了进来,把她的声音吹得细细碎碎的:“谢知,你会不会觉得我挺麻烦的?好像永远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只会跟着瞎操心?”
“不会。”他答得简短却坚定。
颜绯偷偷笑了起来。
钱是俗气的东西,她喜欢。
男人的好听话也是俗气的东西,她也喜欢。
现在钱和好听话都到手了,颜绯打算见好就收,谢知蓦然郑重而认真地告诉她:“娇娇,你不会成为我的负担,别怕。”
“我不怕的。”颜绯也答得很快,娇艳的脸上展露几分欣悦傲娇。
能和雄狮比肩的,才不会是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呢。
挂了电话,谢知没有立即回到会议室,他站在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形隐在阳光斜对的角落里,俊雅的面容有细微波澜游动,眸色冷凝,眉尖挑起一抹深思。
颜绯这段时间的心情总是有些低落,或许和她久病未愈的心理障碍有关。
他目视前方,万丈高楼平地起,人类有时候强大如鬼斧,能让浩大的工程从无到有,雄踞一方。有时候又脆弱如细沙,风吹尘土,阴霾丛生,那根紧绷的神经一旦断裂,整个人就会由内到外地被层层击溃。
他见过这样的病人,也深知这样的病症有多可怕。
他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也足够谨慎,可他的小玫瑰,外表美艳,身披尖刺,明朗朗地对着他笑,根茎里的空洞茫然,却从未被填满过。
“三爷,您是说这周安排会诊?”
钱墨近期一直在照料frank,连个好觉都睡不成,大清早就被杜良揪起来问frank的病情,人家前脚刚走,谢知后脚又打来电话。
大概是他在谢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该发光发热的时候了,才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有用处。
钱墨洗了把脸,很臭美地照着镜子,对谢知的吩咐信誓旦旦地应了下来:“预约倒是没问题,谷一繁除了收费高点,专业性是毋庸置疑的,三爷您要是深更半夜把钱给足了,他照样会出诊的。”
自从怀疑颜绯很可能罹患心理疾病后,钱墨就经常能接到谢知的电话,每接一回,对谢知美貌的觊觎就降低一分。钱墨怀疑自己的性取向都要被扳正了——试问谁能受得了天天帮着喜欢的男人去解决他心上人的事情?
反正他不行,谢知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钱墨自认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谢知并不在乎钱墨在想什么,他只关心谷一繁的时间能不能配合:“最迟这周五,颜绯还要回国上课,不能请假太久。”
听听,听听,开口闭口都是颜绯,钱墨咬着毛巾忍下心酸,点头如捣蒜:“好,我会帮您传达的。”
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见一个人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一点也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开水。
说曹操,曹操到,神出鬼没的谷一繁把钱墨吓得够呛,他捏着毛巾捂住胸口:“老骨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哭唧唧答应人家请我出诊的时候。”谷一繁名字文雅,人却长得十分粗犷。
他是中瑞混血,五官深邃,平时注重锻炼,体格就格外健壮,比起苍白瘦弱的钱墨,他更像是个手起刀落的屠夫。
钱墨一脸狐疑地走近,总觉得谷一繁出现的时机怪怪的,他站在一步之外没再动:“老骨头,你不是应该在加利福尼亚吗?怎么跑罗马来了?”
害他在三爷面前夸下海口,这下子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听说你掉入狼窟,师兄来看热闹不行吗?”谷一繁伸出黝黑粗壮的手臂,把他拎到跟前来,不客气地嘲笑,“你说你这么多年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跑,敢情都是这么忍辱负重的?让你来给罗马这位治病,你就屁颠颠来了?知不知道你治的是什么人?是可以眨眨眼就把你弄死的人!”
“再厉害现在也是我的病人,我救了他,他还能杀了我?”钱墨对生死看得很淡,更何况他本来就欠谢家一条命。
“那你还连带着把我也给出卖了?谁告诉你只要给钱我就会出诊的?!”谷一繁沉着脸,浑身的怒气像是能一拳头把钱墨揍死。
钱墨和谷一繁其实是同门师兄弟,只不过一个后来学杂了,变成了四不像的家庭医生,一个专攻心理学,如今是全球有名千金难求的心理医生。
论资质天赋,钱墨可不比谷一繁差,甚至比谷一繁更有悟性。
当年为了躲避仇家,钱墨不得不去寻找一个更强有力的靠山,一路摸进谢家去,然后就是美色误事,把他一颗浪子心给套住了。
这一套,钱墨就干脆十余年都不再挪窝,可把谷一繁给气疯了,好多年都没有搭理他。
最近师兄弟俩难得又联系上了,一问,啧,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择日不如撞日,钱墨舔着脸把颜绯的资料奉上,刚要向他好好介绍一番,却听谷一繁“咦”了一声:“这个小丫头,六年前来过我的治疗室。”
钱墨皱眉:“你确定是她?”
“确定。”
“采取什么治疗手段?”
谷一繁沉默片刻,道:“深度催眠。”琇書網
呼啸的风稍稍吹走了倦意,颜绯把头发扎起,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不厌其烦地给风潇潇打电话。
她已经和谢知联系上了,知道他会做好防范,白澄那边的赎金也准备好了,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进行。
现在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风潇潇了。
风潇潇的航班比她早几个小时,只要人还清醒,就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失联,除非是飞机出了故障,耽误了时间,导致她还在飞机上,或者……她现在被什么人给看管起来了。
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颜绯首先翻找出航班信息,眼神一冷,无声咬紧唇瓣。
风潇潇的航班竟然真的迫降了一次,修整了三个小时才换机重新起飞,也就是说,风潇潇应该是和她差不多时间落地!
颜绯回忆起机场那些来历不明,行动诡异的人,某个想法渐渐浮上心头。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卷起的劲风让颜绯下意识眯了眯眼,却也因此看得更加明晰。
驾驶座的车窗没有关紧,驾驶者的侧脸于她面前一闪而过,和在机场徘徊不去的某张脸极为相似。
借着镜子的反光,她隐约还能看到对方后座上有人在剧烈挣扎!
“颜小姐,先喝点水,华兰园很快就到。”童洛明从前面递来一瓶水,瓶盖已经拧开,他托着瓶底免得水打翻。
颜绯没说话,咬着唇像是在走神。
忽地,她抬起头,凤眼璨亮:“追上去!追上前面那辆车!”
童洛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行不行,这里限速,颜小姐,您的安全最重要!”
“我的朋友在那辆车上!”颜绯没时间解释了,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提高音量,用流利的英语让司机靠边停下。
司机一头雾水地照做后,她就迅疾翻到前面,滑进了驾驶座。
童洛明端被她一脸杀气震住,端着水一动不敢动:“颜小姐,你——”
下一秒,车子猛冲了出去!在宽阔的桥面上,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撕开囚笼,正朝着前方逃逸的猎物穷追不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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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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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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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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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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