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眸光变软,屈身下蹲,扶着她的腰,让她顺势往下滑。
颜绯双腿着地,身上还有些脱力,费劲巴拉地拿下头盔,甩了甩披散的波浪长发,露出一张狼狈的小脸。
要说颜绯这张脸啊,最近真是频频受罪,比如现在,那巴掌大的脸上又是汗水,又是过敏未消的红印,别提有多可怜,经过刚才一番缠斗,她纤白的脖子上还有可怖红肿的掐痕。
尽管如此,女生被泪水洗过的一双凤眼却水润明亮,透着飞扬鲜活的生命力。
谢知小心地拨开她汗湿的头发:“怎么了?”
“我拿到了这个,这个绝对能让苏大勇不得好死。”她献宝似地张开手,把捏了许久的东西呈现出来。
童洛明一看,敬佩不已:“颜小姐好胆识,佩服佩服。”
颜绯明艳一笑:“哪里哪里。”
谢知看着那包白色粉末,心下微诧,眉梢掠起一抹深思。
尘埃落定,家暴藏毒又吸毒的苏大勇,这一回是戴着手铐被带上警车的,而死里逃生的颜露也被送往医院抢救。
和同学在外省旅游的苏蓉蓉得到消息,哪还有游玩的心思,连夜买了最近的航班往回赶。
颜绯盘算着,苏大勇一旦罪名成立,这婚不离也得离了,苏蓉蓉再是不想承认,也要接受父亲是罪犯的事实。
至于颜露,或许醒来后会伤心,会彷徨,甚至会责怪颜绯的小题大做,但今后的日子总归不会比以前更差。
回到谢知的住处,颜绯在一个临时聘请的女佣人的帮助下,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就被按坐在沙发上。
谢知取了药箱,亲自为她脖子上的伤痕上药。
男人动作轻柔,颜绯被伺候得很舒服,昏昏然想着这回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免得苏大勇那个渣滓又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颜绯。”
“嗯?”
“我很抱歉。”冰凉的药水敷在肌肤上,并未让颜绯感到不适,反而是谢知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她心神一愕。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她都还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要不是谢知来得及时,恐怕她已经走上最决绝的那条路了。
谢知眼睫垂下,调整棉签的方向,让药水慢慢滑过狰狞的红痕,语气温然轻淡,像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如果知道他会伤害到你,就不该让他活到现在。”
“这个怎么能控制得了?苏大勇就算一开始被立案了,只要我姑姑冥顽不灵,他就不会被关太久,你们能把他赶回老家去,应该就是让我眼不见为净吧?”
这么多年了,苏大勇永远都是屡教屡犯,因为没有闹出人命,颜露又总会在最后关头狠不下心,家暴就变成了一件无限循环的事情。
颜绯很清楚,除非苏大勇犯下更严重的罪责,否则再是只手遮天的人,也无法在原告都选择原谅被告的情况下,把人家态度良好的被告关上一辈子。
所以,她才找了尉迟湛帮忙。
虽然过程艰辛折腾了一些,她还为此险些丧了命,可有时候,为达目的,本来就是要入虎穴的。
至少这次,最后的结果达到了预期,一想到这点,颜绯唇角向上翘起,落在谢知眼中,是处心积虑终于干完一件大事后的轻松模样。
某个猜测渐渐成了型,谢知极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颜绯没注意到谢知这一眼里包含的复杂探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揉着惺忪的眼睛咕哝:“三爷,我去睡了,晚安。”
“嗯。”男人低头整理药箱,听见颜绯脚下的木质拖鞋吧嗒吧嗒地踩过地板,忽然,声音断了。
他觉得不对劲,一抬眼,颜绯立在几步开外,俏生生地歪头打量自己,凤眸流光熠熠,刚才还困倦得直打呵欠的人儿,这会儿竟又来了精神。
“不是困了?”谢知温声问。
颜绯捂着肚子扁扁嘴:“有点饿。”
谢知解开袖口,挽起袖子往厨房走:“想吃什么?”
“不用不用,”颜绯吧嗒吧嗒地小跑回来,抓住他的衣摆晃着,娇娇软软地说,“出去吃,我请你吃夜宵。”
她小脸认真地强调:“就我和你。”
谢知住的地方是没有烧烤摊的,就带着颜绯去市中心,在颜绯对路线的实时播报下,将车开到了一条小吃街附近。
车子停在外面,两人步行进去。
很快又有一辆车也停在路边,下车的是表情古板的肖天和困得东倒西歪的肖地。
这个时间的夜市最热闹,琳琅满目的吃食摊位,规整地摆在街道两边,只留出一条不足两米的空隙,人群穿梭挤嚷,谈笑声里熏着各色食物的诱人香味。
颜绯戴着帽子和口罩,刚才还没觉得,现在扎在人堆里,热得受不了,摘下口罩挂在下巴上,跟进了自家大门一样,悠哉哉地逛了起来。
昨天还喊着不能出门的她,现在已经没有一丝“毁容”的忧虑,拉着谢知到处试吃。
“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蹭饭吃。”
谢知很少听她说起以前,神情专注地听着,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尽量护着她不被撞到。
颜绯也注意到今天人流量特别大,贴着他慢慢朝前走:“知道我为什么能蹭到饭吗?”
谢知看她一副要开讲的架势,低笑:“愿闻其详。”
“因为我长得好看,又能说会道,一些见我可怜的叔叔阿姨们,就会让我试吃,只要我说好吃,再到处宣传一下,很多路人也会跟着买,要是当天赚得够多,还会分到一点钱。”
谢知将她揽得更紧一些:“怪不得会瘦成这样。”
颜绯笑笑,不置可否。
走到一个摊位前,颜绯欢快地打了声招呼:“朱阿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朱阿姨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短发烫成时下流行的小羊毛卷,看到颜绯很惊喜:“是绯绯呀,哎哟,刚才见到你还没认出来,脸咋了这是?”
“过敏啦。”
朱阿姨心疼不已:“那可要小心点,你这么漂亮,留疤就不好咯,来,今天阿姨烤得多,想吃什么随便拿。”
“谢谢阿姨。”
颜绯拿起一串烤得喷香流油的鱿鱼,咬下一口,甜辣酱包裹着鲜嫩的鱿鱼肉,她满足地弯起眉眼,不忘给谢知也拿了一串。
“今天我的颜值不在线,但是三爷您这长相也是一块活招牌。”
谢知莞尔,眉梢轻抬。
不等谢知说话,颜绯已经笑眯眯地和摊主商量了起来:“阿姨,今天我让我男朋友帮您打广告行吗?”
朱阿姨早就悄悄看了谢知好几回了,一听这话,高兴坏了:“那敢情好,哎哟,我在这街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小伙子俊成这样,绯绯呀,你眼光可真不错!”
谢知是唐城乃至全国知名的大人物,今天要是去的是上流人士隆重而高雅的晚宴,早就有人排着队来攀关系了,可颜绯带他来的,是这条最有烟火气的市井小街。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他们不关心财经杂志,不在乎股票涨幅,甚至连新闻八卦都没时间看,埋头在一方摊位忙碌着,靠的是体力和手艺,为的是一个家庭的明天和经济。
他们淳朴、勤劳、真实,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口音夹杂着各地方言,讲话随性不拘束,嗓门大,笑声也大。
他们没认出谢知,却都认得颜绯,又因为颜绯,而与他变得熟络。
这让谢知陡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愉悦感,一种真切地在生活的愉悦感。
他从小富有矜贵,衣食无忧,人生前途平静得波澜不兴。
是颜绯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生命是在流动的,时而蓬勃,时而坚韧,时而像现在这样,自足喜乐。
颜绯发现,谢知唇畔的笑意虽淡,却一晚上都没消失过,她便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希望谢知能快乐,那比赚很多钱还要重要一些,因而,颜绯才会在意识到谢知从三里村回来就沉抑寡欢时,再累也要拉他出来散散心。
两人一路吃着喝着聊着,不知不觉都凌晨时分了,月亮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漫天星子像孩童顽皮撒落的白糖,在夜空中闪烁摇曳。
颜绯其实并不饿,加上脸上还过敏,没敢多吃,多数时间都是谢知在吃。
尽管不大合胃口,谢知还是在颜绯殷切的眼神下很捧场地吃了大半条街。
而肖天和肖地兄弟俩始终在距离两人十米开外的地方跟着,除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还有另一个工作,就是买单付钱。
堂堂谢三爷怎么可能沦落到吃霸王餐的田地,更何况,颜绯做事从来都是带着目的的,就算初衷确实是为了补偿谢知一个迟到的夜宵,那也不可能连半点好处都不捞的。
肖地拿着手机扫码,每滴一声,就哀叫一次,也不知道颜绯和这些摊主说了什么,人家卖五块的串,到他付钱的时候就翻了十倍,就这么付了一路,他感觉之前靠偷拍赚的钱已经跟烈火燎原一样,快要烧干净了!
最可气的是,肖地越是哭,那些个摊贩越是乐呵,有的还会不客气地嘲笑他:“就是这小子吧,看着人模狗样的,活该,我们帮绯绯好好出口气,多宰他一点!”
肖地真是冤出天际了,他到底哪里招惹颜小姐这个小祖宗了,这种买单的工作向来是童洛明划公账的,怎么到他这里就得他自掏腰包了!听这些人的意思,摆明了就是颜绯又把什么烂锅甩他身上了!
肖天看着自家弟弟脸都皱成一团了,好心提醒了一句:“颜小姐在记仇,你就当破财消灾吧。”
“记什么仇?”肖地想破头也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和颜绯结了仇,心痛钱的同时,拿起手机对着前方慢行的两人拍了张照,正要检查一下清晰度,他突然瞪大了眼。
照片里,颜绯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不偏不倚地看准了镜头。
肖地吓得差点把手机给砸了!琇書網
原来……这就是颜绯记下的仇!
她是早就发现自己每次跟出来都在偷拍了!
呜呜呜!他知道错了!天上果然没有白掉的馅饼!
又逛了十来分钟,一条街已经来回走了三遍了,颜绯终于走不动了,又困又累,在半道停了下来。
谢知俯身,心疼地捏捏她的脸颊:“我背你?”
“三爷真好。”颜绯眼眉一展,在他转身时,像猴儿似地蹦到他背上。
女孩轻得不像话,谢知却走得很慢,慢到颜绯因为过于舒适而昏沉沉睡了过去,才稍微加快了脚步。
“三爷,其实我……”肖天迎了上去,还想再抢救一下自己的信誉值,就被谢知静冷的眼神制止。
颜绯睡着了,这次睡得很熟,卫衣帽子盖着大半张脸,露出小巧的鼻子和嘴唇。
鼻翼翕动,唇瓣轻张,发出细长的呼噜声。
还别说,这么安安静静不使坏的颜小姐,就算脸上还有红红点点,却是少见的乖巧可爱。
肖地心想,现在要是能拍照,谢家诸位一定能给更多钱,可惜,他没那个狗胆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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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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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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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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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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