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肃想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但黎沫却伸手抱住了他的身子,抱的很紧,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乔肃不敢再动她,只能用手不停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抚。
他没说话,因为他知道,既然她开了口,就会继续说下去,她需要的是足够安静的听众。
果不其然,隔了一会后,怀里再次传来声音。
“那天的雨,跟今天一样大,我在学校跟人打架”
黎沫紧紧抱着乔肃,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很让她安心。
她闭着眼,努力回忆过去,努力让自己平静,身子却还是轻轻战栗着。
那段记忆,太惨烈。
从小到大,她身上被贴了很多标签,因为听的太多,所以早就习惯了。
甚至私生女和野种这种字眼根本伤不到她。
但是,有一种不能忍,也忍不了。
班里有几个女生排挤她,说她是外婆出轨跟别的男人生的,说外公窝囊,忍气吞声把她这个野种抱回来养,因为怕被人说闲话,所以才说是外孙女。
他们骂黎锦她可以当做没听见,用最恶毒的词汇羞辱她她也不在乎,但是她们不能侮辱外公外婆。
绝对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跟人打架,一打三,虽然最后她凭着一股同归于尽的蛮力险胜了,但也被打的很惨,衣服破了,脸被挠烂了。
她不敢回家,怕外公外婆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所以她沿着学校后面的路一直走,她得想个不会被拆穿的理由,想个可以瞒天过海的理由。
只是她没想到,那三个被她打了的女生转头就去找了老师,老师打电话告诉了外婆,然后全家出动出来找她。
她更没想到,消失了十年的黎锦会在那天回来。
她其实记不太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天的雨很大。
她停在路口等红绿灯,耳朵嗡嗡的,然后听到四周好像有人在尖叫。
她转过头,看到有辆货车朝自己开过来,她想躲开的,但是脚不听使唤,她以为她要死了,然后......
一辆白色的轿车突然凭空出现,停在了她和那辆货车之间。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喊沫沫,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但是那声沫沫,就像嵌在记忆里那么深远。
她想象过无数次母亲喊她沫沫的场景,只有那道声音,与梦里重合。
那是记忆里,妈妈的声音……
她认得那辆白色的车,那是舅舅的车,她以为车里的是舅舅,可透过那破碎的玻璃,她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驾驶座的女人,瘫软在座椅上,很快,脸上染满血,直到完全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她不认识,但是那女人好像认识她,女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很复杂,她看不懂。
女人的嘴一直在动,她听不见,但是她的嘴型,像是在说对不起,又或者,是她胡思乱想看花了眼。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女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直在看着她笑,像是不知道自己濒临死亡。
她不明白,那女人有什么好开心的,她觉得她可能是个傻子,不然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能笑的那么开心。
后来,雨越下越大,她不记得怎么回家的,醒来的时候,外公外婆都不在,只有舅舅在床边陪着她。
她问舅舅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开着舅舅的车,舅舅笑笑说朋友。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舅舅在打电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
她听见了,舅舅一直哭着喊姐,哦,那个女人是黎锦,把她生下来的那个女人。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会有种熟悉感,因为她和黎锦的脸,有七成相似。
那天之后,她生了场大病,很大的病。
不是刻意忘记,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很模糊,稍微一想头就疼,跟炸开一样。
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外公外婆和舅舅全都告诉她没事。
直到高考结束后,她听到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
“沫沫高考完了,明天你给我弄点东西,我去我姐坟前告诉她一声”
“我觉得没必要,哪有当妈的忍心抛弃孩子这么多年,她不一定想知道”
“你别胡说,我姐有苦衷,她很疼沫沫的”
“你也别急眼,我没说她不是好人,但她对沫沫太残忍了,这些年沫沫因为她受了多少委屈你不是不知道”
“是,我以前也生气,也觉得她太狠心,可是当年.....唉,如果她不爱沫沫,怎么会义无反顾的冲过去救沫沫”
“义无反顾?什么意思?当年不是巧合吗?”
“不是,当年我带着我姐出去找沫沫,在街口的时候,我见一个女孩进了超市,背影有点像沫沫,然后我下车去找,结果不是,回来就见我姐坐在了驾驶座上”
“你别哭啊,然后呢”
“然后......当时我姐很着急,她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小天,好好照顾爸妈还有沫沫,我还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一脚油门冲到了马路上”
.........
轰——
一道闪电夹杂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肆虐着这无情的黑夜,大雨猛烈敲打在玻璃上,让人徒然升起几分沉重和压抑。
黎沫窝在乔肃怀里瑟瑟发抖,她像是陷在某种恐怖的情绪里,任凭乔肃怎么喊她都没有回应。
乔肃没办法,只能伸手到身后用力掰开她的手,然后按着她的肩膀稍稍把她推开,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张惨白惊恐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乔肃心疼极了,温热的掌心不停摩梭着她的小脸,直到她的瞳孔重新有了焦距才柔声开口。
“沫沫,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把她害死的,是她心甘情愿的”
这是母爱,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不顾生死。
黎沫崩溃,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失控的摇头。
“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没有乱跑,他们就不会去找我,如果我注意到那辆车,她就不用开车替我去挡,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的!”
乔肃抹干净她的眼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完,他凑过去吻她,连同眼泪一起吻去。
黎锦的车祸,他听老太太说过。
老太太说,当时是一辆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车子偏离马路撞向了路边等红绿灯的女孩。
黎锦看见后开车去挡,救下了女孩,自己却丢了性命。
老太太没说那女孩是谁,而且,当初老太太在医院时告诉他,黎锦是在黎沫生日那天回来的,回来当天出的车祸。
可是,出事那天并不是黎沫的生日。
如今看来,老太太是有意隐瞒真相,她应该不知道黎沫已经想起来了。
站在老太太的立场,她是心疼黎沫,她怕黎沫记起那段车祸后,会深陷愧疚和自责。
真相是……
那天,黎天见到一个与黎沫相似的女孩,下车去找,这时候黎锦发现了对面马路边的黎沫,然后察觉到那辆货车会撞向黎沫。
所以,她立刻坐到了驾驶座的位置,只来得及跟折回的黎天交代一句遗言,便不顾生死冲了过去。
如此看来,黎锦是疼爱这个女儿的,可她又为何消失十年不回?甚至整整十年不跟家里联系?
单单因为和老爷子闹掰?乔肃觉得不太可能。
黎沫的父亲……又是谁?
乔肃温声细语哄了黎沫半天,又让她哭个够,约莫一小时过去,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眼睛哭的红肿,看起来楚楚可怜。
乔肃挑起她的下巴,温柔的吻去她的眼泪,打趣道:“都哭丑了”
黎沫拍掉他的手,又挤出两滴眼泪,嘟囔道:“你才丑”
她的嗓子哭哑了,乔肃给她倒了茶,又牵着她去洗了脸,最后把人牵到床上抱着。
静谧的卧室内,乔肃靠着床头坐着,黎沫坐在他腿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难得在两人亲密接触时如此乖巧安静。
乔肃的手慢慢的在她脑袋上按摩,黎沫觉得很舒服,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ωωω.χΙυΜЬ.Cǒm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哪里开口,然后,头顶传来乔肃的声音。
“你之前说有求死的经历,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声音很轻,怕惊到她,连语气都很温柔,黎沫握住他的手指,低垂的眉眼遮住了情绪。
“是,我不需要她救,更不需要她的假慈悲,她给了我生命,又因为我丢了命,我不想亏欠她的,所以我想把命还给她”
听到舅舅的话后,她想起了当年的那场车祸,那些困在脑子里模糊的记忆,突然变的清晰又真切。
她想起了所有事,想起了黎锦开车横在她和货车之间,想起了黎锦的那句沫沫,想起了黎锦看向她的目光。
想起了舅舅冲向黎锦疯狂喊姐的一幕,想起了……黎锦最后的那个笑容……
那是,解脱和愧疚。
理智上,她觉得应该原谅黎锦,可是情感上,她控制不住的更恨她。
没有理由,就是恨她,恨她总是替她做决定,恨她从来不问问她的想法。
恨她生下她就抛弃了她,恨她一走就是十年,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原谅她。
她不会原谅她的,就算她为了救她死了,她也不会原谅她的。
良久,黎沫从乔肃怀里抬起头,泛酸的眼睛染上不自知的晦暗寂寥。
“乔肃,你看吧,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很坏的,极端,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今天晚上,她把心底最阴暗的秘密告诉他,把她的缺点和可怕完全暴露。
那天他说爱她的时候,她就想告诉他,可是她不敢,不是不敢告诉他,而是不敢回忆。
黎锦血淋淋坐在车里看向她的一幕太惨烈,她轻易不敢回忆,这些年,这副场景只出现在噩梦里。
今天晚上,乔肃的母亲来了,这件事她早晚要说,如果乔肃嫌弃她,还可以及时止损,她可以跟他离婚。
想到离婚这两个字,黎沫抓着乔肃手指的力道微微收紧,甚至有些失控的抖动着。
“乔肃,如果你想离婚,我……唔”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因为乔肃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安抚和怜惜的一吻结束,乔肃捧着她的脸道:
“你想离婚吗?”
黎沫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想,我不想离婚”
乔肃哑声道:“我也不想,老婆,我不喜欢听离婚这两个字,以后不说了好不好?”
黎沫哭着扑进他怀里,没说话,却细微的点了点头。
如此一番心力交瘁的折腾,黎沫身心疲惫,在乔肃的安抚下,很快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乔肃等她睡沉了之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忠叔,帮我找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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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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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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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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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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