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江沅说时,是有些难为情的,因为他从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些事。
他从父母的争吵说到了母亲的去世,到最后,他与父亲的关系彻底分崩离析,他的家庭走到今天,他是恨他的父亲的,但理智又告诉他,其实母亲的离世跟父亲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单纯地感情不和而已,可是江沅心里却始终拗不过这个劲儿。
他的奶奶跟他说过,在母亲出事的的那天,她的同事第一时间给父亲打了电话,但是偏偏在那天,江家的公司出了点问题,他父亲的手机关机了,等他父亲接到消息时,林虞抒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那天,江山第一时间从公司赶回了家去接江沅,可那时,林虞抒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
那是江沅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安静的样子,他那时不懂什么是死亡,他只是觉得母亲跟以往看起来不太一样。他紧紧牵着父亲的手,胆怯地躲在父亲身后,探着脑袋看着林虞抒。
“爸爸,妈妈在睡觉吗?”
江山没有说话,江沅好奇抬头,却感受到几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江山把他抱在怀里,走到林虞抒身边,声音嘶哑对他说:“江沅,跟妈妈说再见。”
江沅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妈妈说再见,但是父亲让他说,他就说了。
说完了之后,江山抱着他往外走。一路上,江山没有回头,他甚至也不让江沅回头,他温厚的手掌一直托在江沅的后脑,他说:“儿子,别回头,往前走。”
江沅觉得不对劲儿,他看着父亲,“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江山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妈妈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她要去一个特殊的地方执行任务,所以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从那天之后,江沅再也没看见过林虞抒,江山也很久都没有回家,他又被送到爷爷家,他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曾经问奶奶:“奶奶奶奶,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啊?”
那时奶奶总是要背过身去一会儿才跟他说话,奶奶说:“等妈妈任务结束了,她会告诉我们小沅的。”
江沅似懂非懂的点头,一直乖巧地等着妈妈来接他回家。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妈妈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对父亲的感情由惧怕变成了恨,他恨父亲没有及时接到那通电话让他见到妈妈最后一眼,他恨父亲连让他对妈妈好好告别都做不到。
而江山又是那种什么事都不会解释的性格,父子两人一样倔,所以事情就演变到了今天的地步。
江沅说完以后,晋舟也随之沉默,良久,她说:“你有没有想过,叔叔其实跟你一样自责难过?”
江沅看着已经微微融化的冰淇淋蛋糕没有说话,显然,他不觉得他的父亲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因为母亲还在世时,他们的感情就不好。
“每个人表达难过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或许叔叔的难过只是没有被大家看到而已。”
晋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沅,可是她坚信,丧妻之痛与丧母之痛是没有哪个更痛之分的,如果江山真像江沅想的那么冷酷无情,他不会多年来一直单身。
江沅坐在沙发里,像一尊雕像,光是把伤疤揭开这一举动,就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怕他沉浸在往事中过于伤心,晋舟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叔叔今天来,是不是想让你明天回家过年啊?”
“嗯。”江沅的声音很轻。
“那……你明天要回去看看吗?”
丝毫没有意外的,江沅很利落得摇了摇头。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好像,从他上了初中起,他就自己搬出来住了。
晋舟见江沅难过,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安慰他,却又知道这事急不得,如果起了反作用,那就违背了她的初心,或许连江沅自己都不知道,他可能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忘记那些怨恨。这是他还能记住母亲的方式。
“也好,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的。”晋舟换了开心的语气,“我妈说今年我们在家过年,如果你明天不回家,就来我家吃饭吧,人多才有过年的感觉嘛,我妈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
“我跟你说,往年……”
为了让江沅不要再沉浸在悲伤的回忆中,晋舟开始跟他说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下午的阳光正好,晋舟盘腿坐在江沅腿边,仰着头笑盈盈跟他说着话,她的笑脸比金色的阳光还要明媚些,说到搞笑处,她顾自笑个不停。
听着晋舟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江沅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生活的真谛。
生活大概就是找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听她说话,说一辈子。
江沅把冰箱里给她囤的零食抱到她面前,让她一口奶一口零食慢慢说。xǐυmь.℃òm
但即便如此,说到两点多,她嗓子还是说干了。
“哎呀我要回家了,你睡一会儿吧。”她说罢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瞥见包装袋里的薯片还剩一些,如果扔了实在可惜,但是要放起来,下次就不好吃了。
她偷偷瞥了眼江沅,没想到他也正在看自己。
江沅挑眉,等着她开口。
“这个薯片我没吃完。”晋舟扭捏的用脚蹭着地。
“嗯哼。”江沅示意她继续说。
“我带不回去,可是放起来,下次就不好吃了,要不……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吃。”
江沅嫌弃的皱眉:“我不吃零食,一会儿我把口儿给你封上,下次你再吃。”
晋舟撇撇嘴:“要是变味了怎么办?”
“我再给你买一箱。”
晋舟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袋薯片,恋恋不舍的出了门,到了最后,她还扒着门框舍不得放手。
江沅想笑,最后又憋了回去,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把人轻轻往家门口一推,“不送。”
回到客厅,晋舟刚才吃剩的东西还在地上摆着,江沅拿起薯片,想了想,拈起一片尝了尝。
好像是很好吃。他又尝了一片,或许是晋舟刚才吃的样子太享受,在不知不觉中,他把晋舟剩下的零食全都吃光了。
零食好吃,但对于他来说有些咸了,他倒了杯水,还没等喝,就听见有人敲门,过去一看,是刚走没两分钟的晋舟。
“我手机落在你家了。”她说完一抬头,看见江沅嘴角的零食残渣,后面的话被噎住了,脸倏然有些发热,他真的吃了自己吃剩下的零食!
江沅做贼心虚的低下头,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我去给你拿。”
接过手机的时候,她再小心还是将江沅的手握了个满怀。
江沅内心一动,但面上依然端的滴水不漏。
“调戏良家妇男?”
“再见!”
晋舟仓皇逃窜回家,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你怎么了?让狗撵了?”安然见她火急火燎的跑回家,不由朝门外看了一眼。
晋舟“砰”地关上门,没有接话。之前哈哈就被江沅送到了江韵家,她想被狗撵也没有机会。
由于明年就是新的一年,所以安然给晋舟放了一下午的假,按照她家往年的惯例,在元旦前一天下午开始,家里就要准备明天的食材了。
晋舟跟着安然在厨房打下手,晋岳中午喝得有点多,这会儿在屋里睡得正香。
“江沅跟父亲的关系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晋舟点头。
“孩子再优秀也终究是孩子,家里出了那档子事,也没有个人说,懂事的让人心疼。”
晋舟听着这话感觉不太对劲儿。以往她物理考试不合格的时候,为了不让安然知道后心情不好,她可是懂事的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但是最后纸包不住火,学校开完家长会后,回去的路上安然就把她揍了。那个时候晋舟可没听她说自己懂事的让人心疼啊,怎么到了江沅这里,怎么都是对的呢?
“明天江沅回家过年吗?家庭关系再不好,也是要回家的吧?”其实安然还挺想让他留在这过年的。
“明天他爸爸说要来接他,可是他说不回去。”晋舟帮安然洗着菜:“我刚才跟他说了,如果他不回家,就让他来我们家吃饭。”
安然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以前你们就很熟吗?”
晋舟不知道安然为何有此一问,脑中忽然警铃大作,她谨慎回答:“我们是高二分班才变成同学的,之前不在一个班。”
安然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晋舟这才松了一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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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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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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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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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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