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想要御鬼驱神。
于是他选了鸿胪府作为他成人后走出的第一步棋,他的第一个目标,应当会随着他此后的官阶的提升、他对朝堂的把控而一步步去实现,而他的第二个目标,想必就与他想要卫陵替他做的那件事情有关。若想得再长远一些,日后卫陵如立下战功累累,如能出将封爵,那对于夜宴第一个目标的实现也必然有所助益。
这两个目标无论哪一个,若说出去都必叫人认定这少年非疯即狂,但对于秦关而言,她却觉得这些一听就又疯又狂的事才足以令夜宴立其为目标:御鬼驱神又如何?他可是曾当着她的面大言不惭说过若有机会必要杀死上邪和邵皞这样的话。她作为上邪的恋人、邵皞的朋友,作为深深了解这两人能耐之人,自是相信他俩绝不可能被夜宴、被任何人所杀,只是天下固然还有着他二人之外的诸多鬼神,却并非任一鬼神都身怀他二人之能。若夜宴想要驱策的是这二人以外的鬼神,她便觉得,这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何以这事他非要卫陵去替他实现呢?难道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就仅仅只得卫陵这一个尚在成长提升中的能人?
对此,夜宴的回答是:“世间能人虽多,我亦不吝啬交付信任,但令我信任至足以交付性命、且信他足以保我性命的能人,却唯有日后的卫陵。”第一次,他清晰对秦关说出卫陵之于他的意义,“我对卫陵的信任,胜过对我父亲,胜过对这世间任何人。”
秦关睁大了眼睛。
夜宴道:“当日我们初见卫陵,你如何看待他?”
秦关不假思索道:“他虽历经磨难,可心智却至纯如婴儿……”话说一半,她语声忽地顿住。
“是啊。”夜宴淡淡道,“我偶然识得了一个对这世界毫无认知、毫无情绪的‘婴儿’,之后发现他身世与潜能惊人,日后成长不可限量,于是费心打磨他两年,我从未起过要去掌控他全部的私心,但他除了比我预期的更好之外,再没有别的超乎我意料之处。”
他的父亲夜闻道,他相信若到二选一之时,他必将牺牲自己的性命来保全他,然而在生死以外,他却有着绝不容许他来动摇的立场。
而当日被他随口指点了一句、被他随口给予一个姓名的卫陵,他的立场就是他。
是以,他信任卫陵,胜过一切。
轻吁一口气,秦关忍不住道:“你又何以总对我如此坦白?”
“全因你与这世界并无关联。”夜宴没有犹豫便答道。
这回答却也符合她猜测,秦关又问道:“那上邪……”
要知二人间任何的交流,可从没有一个字避讳过上邪。
夜宴道:“我说什么,做什么,既影响不了他心智,更影响不了他决策。”
秦关惆怅看着他:“你老这么理智算计,就不觉得生活无趣么?”
难得的,夜宴展颜一笑:“我觉得很有意思。”
身边有她这个可抒胸臆的毫无利益牵扯的朋友,有上邪这个一看到甚至一想到都无比膈应的强大的存在,有寄托他期待、也吸引他目光的日日都在飞速成长的卫陵,有那个他决心要去步步算计的朝堂,有等待他去征服的那座城池,有他预想中的绝不算远的注定要天下大乱的未来,这一切,都令他觉得很有意思,令他哪怕苟延残喘,也日日想着要残喘至明日,至再多一日。
*
夜宴虽在东都城一战成名,可鸿胪府学士到底不是什么大官,热闹一阵过后,这座历时两百余年的都城便再次平静下来——至少是表面的平静。
而秦关既已想明白不欲与这座城池牵扯太过,她自然也不好再居于夜府之中。毕竟以夜家与皇家的深厚关系,秦关虽不至脸大到以为双方会因夜闻道对自己的维护而生隙,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秦关也不愿去当这个引祸的罪人,是以夜宴入朝没多久后,她与上邪便搬离了夜府。
他俩虽离开夜府,却也并未急着离开京城,毕竟这座城池中值得秦关探访和记录的人事物还有许多,而更重要的则是她献给夜宴多年医师队伍的那些药,短时间内那些大夫们还无法给出一个结果。m.χIùmЬ.CǒM
要说夜宴真正的“病情”,秦关实则要比那些大夫们更清楚,因此她给到大夫们的说白了都是些能够在危急时刻续命、保命的烈性药,只是哪怕与谢遥分别时她将谢遥身上携带的药物也都搜刮来,可这样的药即便两人加起来那也没多少,是以秦关真正想要大夫给出的结果有两样:其一,这些药对于夜宴的体质可有用;其二,若有用,大夫们能否根据这些药研究出相同药性的新药出来。
第一个结果得来并不困难,毕竟夜宴一年到头总要病危个几次——回到东都后秦关才发现,暮州气候适宜夜宴修养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至少在暮州那两年,夜宴真正的病危也不过那一回,而自从回到京城,夜宴在经历东都集贤司与集贤总司那两番劳累过后,封官才没两日便病重卧床了,此时秦关早将手中药给到大夫,大夫们亦做过了一番研究,当下没什么犹豫就喂夜宴吃了药,效果竟也与夜宴当日服用卫陵奔波一个日夜后取回的那几株草药后类似。当下别说大夫们,便连夜闻道也因此而惊喜非常,秦关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学了一身看似毫无用处的半罐水知识,这才能在接下来大夫们研究那药品时也在其中帮一些忙。
这忙一帮就是半年。
若说半年前的秦关在这上头确实只有小半罐水,那半年后不说实操,至少在药品药性上她是当真如数家珍,随意指着什么便能说出个一二三了。
上邪一直陪伴在秦关身边。
时常,上邪都会觉得这姑娘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宝石,甚至就像……太阳。
他早已知晓,她有着绝不愉快的身世与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如她这般的人,不说阴暗,至少在对人对事时总该存有几分戒备与自我保护。但从认识她直至今日,他却从未见她有意识保护过她自己。
她好似永远都以人为先。
当年前往灵鸟族时,她为了替鸿图夜鹛说服青鸾可说付出了一切的努力,后来取得神兵与灵鸟族机关,她又为了教授其他人而先行磨炼自己,如夜宴这般的情形,她给出了自己所携全部的药已算得大仁大义,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生生在半年内将自己变成了个识药高手。
他甚至也能猜到,她之所以这么努力为的并不只是夜宴一人而已:当初卫陵奔波一日一夜取回那几株挽救夜宴性命的草药,事后他们所有人都未问过他去了何处,经历了些什么,只因所有人俱都猜到那必不是愉快的回忆。而将卫陵当作亲弟弟的秦关,大约既不愿看夜宴卧病,亦不想叫卫陵再去吃那样的苦头吧。是以前些时日当她与夜闻道说不愿再与过多的人牵扯下去,他从头到尾未置一词,实则心中很是高兴,毕竟她只要认定了谁便对谁掏心掏肺,这样既伤心又伤身的事他只盼着她能够少经历几回,甚至……若她只为他一人如此,那自是最好的。
虽说他自己也知道那并不可能。
为何他对她动了心呢?他想,其实答案也并不难解。
他漫长人生里见过太多的人,但其中却恰恰缺少她这样的一个。
她来了,于是他的心就那样动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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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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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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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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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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