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上前替她将身上的雪掸干净,又在她头顶撑一把伞,这才道:“在想什么?”
“在想——”伸手与他一起握住伞柄,秦关有些怅然道,“最可怜的还是邵皞自己吧,他说夜叉族人如今死的时候都已没有遗憾了,我信。可所有人或迟或早都将迎来一死,他却偏偏只能送走一个又一个,最终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上邪笑着揉她脑袋:“别整天替别人操心,他也不会只剩一个人。”
“为什么?”秦关瞪大眼睛看他,“还有别人能陪他吗?玄汀?可上回玄汀说他也只剩数百年的寿命了。”
上邪只笑不语。
秦关便忽然反应了过来。
邵皞不会成为被天地所弃的唯一一人,因为……还有他。
哪怕夜叉族人有朝一日当真死到只剩邵皞一个了,可这天地之间,有邵皞,便注定还有上邪。
秦关心中骤然发疼。
上邪却只若无其事笑道:“都跟你说别操这些闲心了,眼下你可还有着另外一桩麻烦事须得应对。”
麻烦事。
麻烦……
秦关霍然转身去找夜宴,却见他就立在她不远处,而他身边的人……是卫陵。
秦关一时心都凉了。
她让夜宴莫再昨日给卫陵添加伤心,他应了,而后等到今日,等到邵皞一行人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找上了卫陵,这家伙可真是、可真是——
跺了跺脚,秦关急匆匆朝着两人跑过去,跑到近处时,恰巧听到夜宴一番话语的尾声:“……今日便走。”
秦关呆住了,她一时甚至都不敢偏头去看卫陵的表情。
夜宴要走。
早在她知晓夜宴留在此地是为了卫陵的那日,她便已清楚他总会离开,而他的离开之期必然就是昨日。
夜宴不打算带卫陵走。
这同样是秦关心中早有领悟之事。
她只是至今都不知当卫陵本人得知这两个事实,他该如何应对。
卫陵半晌都没有言语。
秦关心中惴惴,壮着胆子朝他看过去。
卫陵满目茫然。
好半晌,他道:“那我……”
“你的来去,自然由你自己决定。”夜宴打断他的话,“但你若询问我的意见,我希望你留下来,又或者去往别的地方,总之不是跟在我身边。”
卫陵目中茫然之色愈重。
“其一,薛长仪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你跟在他身边几年,所学往后一生都受用无穷。”夜宴仿佛看不见他茫然与惊惶,只淡淡然一条一条朝他解释自己给出那意见的理由,“其二,你适合这里,也中意这里,在我的身边,你只能当一名无甚用武之地的暗卫,而唯有在战场上,你能发挥所长,一展所学,迸发光彩;其三,我的身边目前没有你的位置,至于没有的理由适才我已说了,而我并不需要贴身保护的缘由想必昨日你也看到了;其四——”直视他越来越慌的双眼,夜宴坦坦荡荡对他说出自己心中成算,“比起一个只有一身惊天武技的卫陵,我更需要的是一个日后能够统帅大军、左右大局的卫陵。”
这就是他看重卫陵、陪伴卫陵、且建议卫陵留在此地的理由,他就连一个字也未作隐瞒。
秦关不知该赞他就连谋算也谋算得如此光明磊落,还是骂他对待眼前这个赤诚的少年一点不肯多花心思。
卫陵却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眼前一亮:“那你继续留……”
“我也有自己须得要做的事。”夜宴再次打断他话语,“陪你两年,已是我极限,如今是时候离开。你如今神器在手,这天下间除了你两位师父,想来再没有第三个人能轻易夺取你性命,往后一生,你亦不必再回到幽暗之地。”
卫陵呆呆看着他:“我就不能、就不能……”
“你了解我么?”夜宴第三次打断他。
卫陵点头。
他心性单纯,对其他任何人都绝不敢称了解,然而对于夜宴,他给出的关注却足以得回足够的了解。
夜宴淡淡看他道:“那你说,你可以么?”
卫陵张嘴,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往后一生我都不必再回幽暗之地,既如此,我难道就不能呆在你身边?
可他了解夜宴。
他如强硬的要求,夜宴如他自己所说,必会尊重他自己的意见,会将他留在身边。可他对他的失望,以及他的“没用”,却必要将二人距离拉远,或许他能够一直在他身边拥有一个位置去保护他,但时日推移,夜宴大约再不会去在意那个位置上是什么人,也不会再想起他。
他是不是只要那个位置就足够了呢?
卫陵以为他的答案是“是”,但连他自己都诧异,他胸口第一时间涌出的答案竟是“否”,是不够,是绝不可以。
他须得要成为对他最有用的那个人,即便……今日他们将分离。
他神色间的变化,每一丝都进入夜宴眼里。
至此,夜宴知晓他已被说服,知晓他即将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心中既无松一口气之感,也并无任何喜悦,只因眼前这情景早在他决定带卫陵前来天禄关时便已料定,要说此刻充斥他心间唯一的情绪,大约便是实实在在的不舍。
卫陵对他如此不舍与依赖,当中少不了他的刻意引导,但能够吸引一人义无反顾投以真心的,也唯有另一颗真心。
是以,这两年他对卫陵所付出的一切的情谊也同样都是真心的。
是以,面对离别,无论他表面如何淡然,但心中惆怅不舍也并不亚于对方。
*
那秦关呢?
那日,上邪曾言,无论她作何决定,他都会陪伴她左右,那句话正是为了今日而准备。
是以秦关会作何抉择?
于情于理,她似乎都该选择卫陵。毕竟这两年她与卫陵之间建立了不下亲姐弟的情谊,她对他的爱护与照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这个被她当作亲弟弟的人才堪堪过了两年算不上特别好的好日子,一夕之间他的师父离开了他,他最好的朋友又要离开他,这等情形下若连秦关和上邪也离开他,那他就仿佛又要回到两年之前那孤苦无依的日子了。
就连夜宴闲来思索,也以为秦关会选择留在卫陵的身边,毕竟很早之前他就暗示过秦关,她不必帮他做什么,只要她一心帮着卫陵,迟早也会替他实现心愿。鉴于此,秦关似乎并没有非得要跟在他身边的理由。
秦关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捧着卫陵脸道:“姐姐也要暂时离开你了,你能承受吗?”不等眼前呆滞的小孩儿答话,她已替他答道,“我相信你可以,现在的你,已经可以了。”
两年前的卫陵,孤独,困惑,乃至于绝望。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天地间唯有一个茫然不知因何而生、因何而活的他自己。而两年后的他,有了好友,有了师尊,有了姐姐,更要紧的是,他眼前有了光,他心中也有了对于世界的认知,对于自己的期许,对于未来的打算,他心中有爱。因为他与两年前已有了这样大的不同,是以哪怕身边重要的人都暂且离开了他,他不得不再次一人独行,但这次哪怕独行,他想必也会坚定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去了。
自然,秦关想到他接下来的生活,仍对他感到心疼,如果可以,她自是想照顾这孩子一生一世,但她自知这是绝不可能的。是以或迟或早既总归要告别,她便也强迫自己理智了一把。
m.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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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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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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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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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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