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了,从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的友人曾劝告他今早抽身。
他昔年的族人,如青鸾、白流霜等人知晓他族群竟是这般命运时,曾隐晦对他表示同情,但他们各自都自认为自己太弱小了,是以就连同情,他们也只表现出了一点点。
他梦寐以求的对手、同时也是他仇人之一的姒幽兰,在自爆之前对他表达过怜惜,甚至还悲悯表示朝天氏大约也不是故意这样对他的。
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仰慕他们,同情他们,忌惮他们,也有的巴不得他们早日死绝……太多了,因为活得太久,是以他见过了太多他人赋予他们的情绪与情感,但那其中没有任何一种是他们需要的。
直到近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及族人,这么多年来的抗争其实只想要得到一种情感而已。
那就是秦关方才所给予他的。
秦关给他们的赞赏、肯定,言之凿凿表明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他们的族群是值得传承的,他们没有碍别人的眼,他们绝不是令这世界并不和平的障碍,他们没有因为被这个世界的神早早抛弃就变成“恶”,他们全部都是……好人。
原来他们只是想得到这么一段话而已。
良久,邵皞抬手抹了一把脸,看向秦关道:“这段话,能请你再跟我的族人们说一次么?”
“可以是可以。”秦关眼睫上都还挂着泪珠,有些不自在挠头道,“方才说的时候没什么,现在回头来想想发觉……好羞耻啊,但是——”她直视着邵皞双眼,大声道,“你们值得我再羞耻一次,肉麻一次!就算再羞耻很多次我也可以!”
片刻前还心情激荡的邵皞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见秦关满脸羞恼的模样,他一时竟生出些罕见的急切的无措,摆手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顿了顿,即便觉得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总有几分莫名的羞耻,但他到底还是坦然道,“我只是太过开心。”
一瞬间太过开心,觉得眼前这姑娘可敬又可爱,觉得她是数千年来距离自己和自己的族群最近的人,心中油然生出种无法抑制的喜悦,于是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邵皞还在努力的为自己方才的失笑辩解:“你是第一个、第一个对夜叉族……”
“我不是第一个呀。”秦关轻轻巧巧打断他的话。
邵皞一愣。
“如果你是想说,我是第一个赞赏你们、钦佩你们、崇拜你们、认定你们不该、也不会从这世上无声无息消失的人,那我不是第一个呀。”秦关歪着脑袋看他,“你还记得今日当你得知夜朝身份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么?几日前当我得知他想要前来此处,我也问了与你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他给出的答案,当时令我惊讶和羞愧极了。你看,阿朝对你们的了解其实只出于史书记载以及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些言语,可他对你们的感激与崇敬却并非是假的,他想要帮你们的心也是真的,他处在那个位置上,我们之所以那样问他,就是因为认定他不该对你们心存好意,可他偏偏却对你们满怀好意。那是因为他不但感激你们,也必然很欣赏你们,才不想你们从这世上消失掉。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许许多多像阿朝一样的人,对你们怀着与他一样的心,只是他们都没有机会来到你们的面前表达出来而已。”
是、是这样吗?
邵皞有些迟疑的想道。
“还有一个人——”迟疑片刻,秦关续道,“朝歌今日在你和你的族人面前,都称朝天氏为‘我爹’,但你不知,实则在之前,她很少如此称呼朝天氏,大多数时候都直呼朝天氏的姓名。她今日之所以如此,是她自觉身为朝天氏的女儿,便要为他承担一切他所犯下的罪过。是以,哪怕是朝天氏的女儿,她也理所当然认定错的是她的父亲呀,因为她的父亲犯下的错太大了,是以她连辩解和质疑都没有。你就该知道,你们当真是很好的,所有人都在认同你们。”
邵皞心下颇受震动。
在秦关适才提及朝歌时,他原以为她是要表明朝歌想要补偿他们的心是何等恳切,而未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真的已活了很久很久了,活了那么那么久以后,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目光可能有些……狭隘。
“是以不要再自困与自责了。”年轻的少女微笑注视着他,目光闪闪发亮,耀眼犹如天上的星辰,“你很帅的,邵皞族长,你的族人也都很帅,你们就一直帅下去吧。”琇書蛧
迟疑片刻,邵皞道:“‘帅’是指……”
秦关先是一怔,而后扑哧一笑:“就是夸你们英勇、霸气、有担当,人见人爱。”
第三次被她用这种很少女的方式夸赞的邵皞红着耳朵挠了挠头。
一直安静听他二人对话的上邪忽地轻哼一声。
邵皞与秦关齐齐看向他。
上邪傲慢朝邵皞抬了抬下巴:“把你的脸红收一收,一把年纪了,你脸红个屁。”
虽不知他这是在发什么疯,邵皞却半分不示弱冷笑道:“说的就跟你比我年轻似的。”
上邪尚未答话,秦关忽地又是扑哧一笑。
上邪蹙眉看她。
秦关笑吟吟摸一把他的手:“我是不知你年纪有多大,但无论多大,若我能叫你脸红一次,那可真足够我乐上一整年的。”
上邪挑了挑眉:“当真有这么乐?”
秦关连连点头:“不但能乐上一整年,还必然会在心里记一辈子。”
她说话间,双眼亮晶晶看着他,当中的期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上邪受着她这般目光沐浴,却慢条斯理道:“那就要靠你好生努力了。”
秦关不由气结,却到邵皞几次三番想插话却插不进他二人中间、终于愤愤转身离去,她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你莫不是见我今日几次三番夸邵皞帅,你不会吃醋了吧?”
上邪摸了摸鼻子。
如她所说的这些荒谬言论,他是绝不可能承认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她第一次夸邵皞帅,他可以当她是年轻少女的慕强心理;她第二次夸想嫁邵皞的人足以挤满红海,他也可以当她是听了他们的故事母爱泛滥、而她绝不是填红海的女子之一;但第三次第四次……这未免有点过分了吧?尤其邵皞那莽汉,明明活了大半辈子满脑子都只有打打杀杀,他适才竟对着秦关面红耳赤!他脸红个屁啊!
他如此想着,心下又一次愤愤起来。
秦关稀奇地看着他,一双眼比适才期待他脸红时还要更亮。
上邪粗暴道:“那家伙只是感谢你。”
秦关不答话,依然只双眸灿灿地看他。
“谁叫你——”语声顿了顿,上邪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不让她瞧,“谁叫你这般聪慧,这般体贴,合该是夜朝和朝歌来解决的事,你这‘从旁协助者’却一口气便替他们解决一切,你这般嘴甜会说话……又有谁会不感激你?不觉得你可爱?”
秦关呆呆看着他。
他说着似是嫌弃的话,实则语气里却全是赞赏,当中甚至还裹挟着骄傲。
他……从未用这样亲昵到仿佛“她是他的”的语气跟她讲过话。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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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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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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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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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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