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族之长,瑶云深谙审时度势之精髓,一向并不认为自己那双膝盖有多金贵,但反之,他同样也不能对着任何人说跪就跪。
譬如此时他心中已猜到眼前这有着一身恐怖威压的年轻姑娘的来历身份,但在她表明这身份以前,他即便抗掉半条命也绝不能轻易跪下去。
秦关几人轻易便看懂了眼前形式,她与谢遥、夜闻道几乎在同时间看向朝歌,只因这姑娘在他们面前素来是好说话的模样,他们俱都以为她想要给这对兄妹一个下马威,吓一吓他们,而后就顺势收回她的“霸气”,顺理成章开始谈之后的事。
却并没有。
朝歌无视瑶云瑶花兄妹满头的大汗与哆嗦到几乎站立不住的身形,也无视秦关几人明显带着惊讶的神情,明明白白向瑶云兄妹传达唯一一个讯息:给我跪。
瑶云最终还是跪下了。
他若要硬抗,也不是不能再多抗一会儿,但他旁边的瑶花,却明显已扛不住了。
此刻族长府大门紧闭,在这一门之内,比起尊严,他果断选择了妹妹的性命。
他拉着瑶花那断然地一跪,若叫他族人来看,其中甚还有些壮烈的意味,但落在朝歌眼里,她视之却只作普普通通,半点不为所动。
幽幽看这对容光耀眼的兄妹好一会儿,朝歌才终于张口问道:“魅魔族至今轮换过几代族长了?”
双眼盯着自己膝盖,瑶云沉声答道:“两代。”
“上一任是?”
“是我与瑶花的父亲。”
“你何时继承族长之位?”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朝歌垂首看着他,好一会儿,她抿嘴笑一笑道,“是以两百年前在关键时刻带领魅魔族背叛魔族,投效人族,这自然就是瑶云族长你的手笔了?”
话说到此,秦关几人这才恍悟。
难怪朝歌自进入不老城,情绪便隐约有些不对头。
原来她并非是要与瑶花争风吃醋的缘故,至少更重要的原因不是。
却是他们忘了,当年不老城背弃了魔族,而朝歌总归是姒幽兰的女儿。
她在飞跃厄尔云尼山脉之前,也没谁看得出她对那片土地有何向往与眷恋,但她事实上是向往、也是眷恋的。
她在适才释放威压之前,没谁看出她心里存了要替魔族翻旧账的念头,而现在他们知道,只怕从夜闻道提议重返不老城那时起,她便已打定了主意要翻这旧账的。
哪怕魔族为天下人所唾弃,秦关却也觉得,此地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拦身为姒幽兰女儿的朝歌翻这旧账。
是以她也好,夜闻道也好,上邪也好,他们虽懂得了朝歌的意思,但他们谁也未曾发声。
“是我。”
一片寂静之中,瑶云咬牙沉声答道。
“你可知我的身份?”
朝歌原是站立俯视着瑶云,说这话时却蹲下身去与瑶云平视,非要叫他看着自己的脸。
瑶云自然不能不看。Χiυmъ.cοΜ
两人对视半晌,瑶云这才重新垂首道:“我感应到您身上与魔尊相同的气息,想必时隔两百年后,魔尊的传人终于出世。”
朝歌看了他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他的话她已听明白了。
他猜的她是姒幽兰的传人,这“传人”指的并非是姒幽兰与朝天阙的女儿,而是如她之前对夜闻道几人说的那般,继承姒幽兰力量与意志而生的第二代魔尊。
朝歌也记得,在她自己说出这话之前,夜闻道并不知姒幽兰身上还有着这秘密。
夜闻道不知,便代表整个人族都不知。
她再看向瑶云时,神色便终于是松动了些许,再开口时,连声调也较方才缓和:“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你的倒戈,可有影响到魔尊存亡?你可是明知你所做的决定将会对魔族造成损害,却依然投向人族?”
重新抬头瞧向她,好一会儿,瑶云道:“若我说是,您想如何做?”
朝歌面上闪过一点迷茫之色:“我……”
她不知道。
她从尚未出生时,便知晓魔族也好,姒幽兰也好,俱都如他们的名字那般,是坏透了的大魔头,坏到险些要毁灭这世界。是以杀害姒幽兰的人,灭掉魔族的人,他们都是大好人,是这世界的恩人,她没有资格、也从未想过要去为魔族讨什么说法。甚至之前她得知自己险些误杀真胤的行为会祸乱人间时,她还为此十分内疚与后悔。她从不敌视消灭了魔族的人族,她也从未起过要枉杀他们一人的心思。
基于这般的心理,在夜闻道提议重返不老城之前,她自然也从未想过要找不老城的麻烦。可当应允夜闻道提议那刻起,这问罪的心思也自然而然便兴起了。只因魔族固然有万般的可恶,可他们唯二不曾对不起的两个族群,其中一个是他们自己,而另外一个大约便是魅魔族。
他们除开自己,唯一没有辜负魅魔族,魅魔族却辜负了他们。
朝歌不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哪怕是当着夜闻道的面。
是以她问了。
可若得到确切的答案,她又想怎么做呢?她没想过。她能杀死瑶云,杀死魅魔族其余的人么?她知道自己并不能。她甚至连让水真几人踏进那道门、来看瑶云跪在她面前的谦卑姿态的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到。
她迷茫之中,却见瑶云面上忽掠过一丝惨然,涩声道:“若我说,我正是因为明知我族的倒戈对于魔族存亡毫无影响,我这才义无反顾做了当年那个决定,不知您信是不信?”
朝歌惊疑看着他。
“我若说是出于对魔族的忠心,您自然不信。”瑶云缓缓道,“我之所以如此,也确非出自忠心,而是出于惧怕。我族对于魔族而言,犹如履下之蝼蚁,魔族从不曾在意我族,我族也绝对无法动摇魔族分毫。我族对于魔族的惧意,您只看我此时的姿态,想必能够知晓我并非撒谎。我不能影响到魔族,是以我向人族投诚,只为自保。若我当真能够影响到魔族我还那样去做,那此刻……”
他说到此,再一次抬头看向朝歌。
朝歌已从他眼神读懂他话中未竟之意:那此刻我想必已不能跪在此地跟你解释原委,因为你一见面就该劈死了我。
甚至以瑶云所以为的那位二代魔尊之力,凭一人只怕也能直接灭掉魅魔族全族。
如此,这层深意确实足以证明他那番剖白的真实性。
朝歌便又一次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瑶云带几分愕然瞧着她:“您难道不是……”
“我并非魔尊的传人,而是姒幽兰的女儿。”打断他的话,她道,“姒幽兰与朝天阙之女。”
瑶云脸色便白了下去,这层白固然是因为朝歌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令他心惊,但——
他余光瞟了一眼静静站在朝歌身旁的夜闻道。
便在他余光尚未收回之际,朝歌又道:“你可知夜闻道身份?”
瑶云自然是知晓的,他此刻面对朝歌也绝不敢有一言半字的欺瞒,便低声应是。
“你知晓夜闻道乃当今王朝肱骨,适才坦然对我表达忠心,对他也没什么心虚。”朝歌似笑非笑道,“只因你误会了我的身份,想来虽不知为何我二人会行在一处,却也只当他早已知晓魔尊重生的秘密,是以才如此坦然无畏。而又在方才,你得知我身份并非你心中所想,只怕这才有些慌乱自己无心之间,想是在夜大人面前透露了一个大秘密。”
瑶云颓然垂下首。
只因朝歌所说每一个字都戳中他心中所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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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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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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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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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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