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隋棠的心腹团中，另一员大将唐炙怒喝一声：“顾西爵！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顾西爵只看着隋棠。
隋棠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她眼里的受伤也好、自嘲也好，都已通通消失不见了。
她从婚礼以来，哪怕经历种种闹剧也都一直维持的笑容，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出乎顾西爵意料的，隋棠追问道，“因为在我和他之间，他对你才是更重要的人？”
“是因为让他去保护你的人是我，”沉默片刻后，顾西爵答道，“他才会为此而拼命。”
这回答不知有没有让隋棠好受一些，她紧接着又道：“你已给出第一声反对、以及第二声反对的说法，现在是不是该表明你对第三声反对的意见了？”
这问题对隋棠而言很重要，比顾西爵暂时避开的那部分、有关“这个国家不需要两个掌权者”的那诛心之词的说法更加重要——哪怕是礼堂中那些个平民百姓，他们在此时也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
是以没有人跳出来说他并没有真的就第一声反对给出说法。
整个礼堂都很安静。
在这安静里，顾西爵道：“我想，我不爱。”
“‘你想’？”隋棠挑眉。
沉吟片刻，顾西爵道：“我克制过。”
隋棠也在这回答里沉吟了几秒钟，而后理解了。
在曾经有可能对她动心、爱她的当口，顾西爵克制了。因为他始终理智大于情感，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他拒绝让感情成为这其中的变数。他成功了，他始终没有爱上。
隋棠难道没有克制过吗？她有。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顾西爵是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野心，他的那句：我叫顾西爵，我的胞妹名叫顾西陵，我的老师名为上邪，我有一名最亲密的伙伴，名叫沈东昀，我的父亲名叫顾春山——最早听到他这句话的人是她，她也记得自己说过的那句“要真有这一天，你尽管放马过来，看我们鹿死谁手”，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她提防、忍耐又克制，但她还是失败了，她爱上了。
明明两个人的起跑线是一样的，隋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一步。
但输了就是输了，作为一国之君，她认输这点气度总是有的。
“那么，”她问道，“你答应跟我结婚，是为了什么？”
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这一句！
一时单尧等人心绪沸腾得都快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
顾西爵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彻底想造反了又或者关键时刻真的决定当回爷们儿，居然正面对着隋棠说了“不爱”，虽说这句回答足以令全国所有适婚男士们一人给他竖根中指再谢他留出机会给自己，但新的灵魂拷问确实已成今日关键：顾西爵不爱隋棠，那么他为什么要娶隋棠？他娶一个自己并不爱、但手握天下权柄的女人是为什么？
傻子也能猜到答案了。
这答案却偏偏要由顾西爵自己说出口，才能在隋棠那里作数。
一时单尧等人各个屏息凝神，屏息凝神的同时，他们也反应过来另一件事，他们每人的眼神都牢牢锁住站在他们另一边的“亲王党”：一旦顾西爵真的不要命的说出“为了谋朝篡位”这样的话，他们得在第一时间制住这些人的暴起发难。
但在他们从极度沸腾到迅速冷静的这极短的时间里，他们漏掉了一个小小的点：在隋棠问出“你答应跟我结婚，是为了什么”这句话的同一时刻，顾西爵以微不可见的频率摇了摇他右手小指。m.xiumb.com
他和隋棠站在高台之上，距离礼堂中的其他人本就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再加上他摇手指的幅度实在太小，正常情况下应该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这动作。而不正常的情况，则是他的亲信们都曾经接受过暗号的训练。
是以，武藏等人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这动作，也了解到了他这动作的指令，他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命令，但他们只能遵从。
“为了复仇，”顾西爵与隋棠沉默对峙半晌过后，一字字清晰答道，“为了重新找回我和我亲人的家，为了登临我生来就该去到的至高的位置，为了将我的野心和才干放在它们适合呆的地方。”
他说这几句话时，单尧等人死死盯着武藏等人的反应，然而从顾西爵话音起到他话音落，他们发现武藏等人唯一的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难道顾西爵今天布置的王牌并不是这些个人？单尧等人一时心里都有些疑惑，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礼堂中此时已惊叫声一片。
在此起彼伏的惊呼与怒喝之中，隋棠问道：“你要复仇？你要想谁复仇？”
“我不知道。”顾西爵目中掠过一丝痛苦，以及一点释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牢牢记着皇宫中最高的英才楼倒塌的瞬间，以及我的父皇在那瞬间从楼上一跃而下的身影，还有我的母妃和宫中的其他人，我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死状，但做梦总是梦到火海里的一片哀嚎和一地焦尸。我忘不掉，所以我想复仇。”
礼堂之中的顾西陵、秦关以及隐藏在人群另一端里的某个人闻言都是浑身一震。
顾西陵惊讶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那样的一个场景，她以为当年他们三个人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等同的，他们所能感知到的痛苦也都是等同的，却没想到顾西爵竟然无声无息多藏了一份隐痛这么多年。
秦关则是震惊于当时她幻境里明明重现了那场大火，她也亲眼看到顾西爵在那瞬间将沈东昀和顾西陵掩于怀中，但或许她在那时刻过于将注意力放在这三人的身上，以至于竟完全忽略了高楼的坍塌竟然还伴随着一个人的死亡，而那个人……她细细回想在那瞬间顾西爵的神情，他在那刻痛苦吗？痛苦。但那痛苦是克制的，克制到令秦关自然而然的把那当作一个少年人眼见自己居住过的屋舍损毁的痛苦。
他当时明明才十几岁。
他说，他忘不掉。
秦关忽然有些心疼顾西爵。
她也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面对长大后的顾西陵总是觉得亲切、很快就和她推心置腹交上朋友了，又为什么面对成年后一身肃杀、看着就很厉害的顾西爵总是提不起敬畏之心，大概在她的心里，始终还是将他们当成了她来这时空第一眼见到的那对年幼漂泊的兄妹，而那种怜惜之情至今都还停留在她心里。
至于这礼堂中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吃惊，是因为他忽然就了解当年他被人那看似不经意地一揽，令他避开了什么。
“但是我在战场上厮杀得越久，越不清楚我应当找谁复仇。”高台上，顾西爵的声音继续响起，一言一语都显得那样平淡，“是谁带来了战争？是风云王朝的覆亡，也是天下百姓的日子再过不下去。造成这一切的是谁？是谁点燃了屠尽我家人的那把火？我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罪魁祸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是王朝早已从根上腐烂掉的统治。我应该找谁复仇？谁又该找我复仇？你说得对，在战场上，我每杀一个人，我是在犯罪，我也是在赎罪。”
为了平息战火，他冲上了战场。
这战场最源头的位置，站立的是曾经腐坏的顾氏王朝。
他杀了数不清的人，这些人并不是生来就该死在他的手里，他们本来应该在他统治下安然的生活。
他没有像任何人复仇的资格。
他只能不停的赎罪以及再犯下新的罪过。
顾西陵忽然朝着高台上冲上去。
单尧等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阻拦她。
秦关搭弓一次射出七发子弹。
上邪身形如电朝着那象征帝国最高战力的一群人冲过去。
等到这一场不足十秒的交锋迅速的开启，又更加迅速的落幕时，顾西陵人已经冲到了顾西爵面前，一把抱住顾西爵，她伏在他肩头泪如雨下。
她只是心疼顾西爵。
她直到此时才发现，相比顾西爵，同为顾氏皇孙的她活得未免太轻松了，或许这么多年沈东昀一次次帮助顾西爵举起屠刀，他也是怀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心情，他们都心怀罪恶身携罪证，但他们不畏惧下地狱。
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在天堂。
顾西陵伤心极了。
她抱着顾西爵哀哀哭泣，一旁的隋棠看着她，有些羡慕，又有些嘲讽，好一会儿她忽然抬头看顾西爵：“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顾西爵一手揽着顾西陵，侧目看她。
“你在替风云王朝赎罪。”隋棠道，“今日你只要处决了这其中与风云王朝有关的所有人，以及此间可能还另外存在的反对这场婚事的人，我就相信你所言，并且满足你倾你一生、以一身才华为你父辈与祖辈向天下百姓赎罪的愿望。”
这是到这当口了，她竟然还想挽救这场婚礼以及顾西爵在西唐帝国的政治生涯？？
礼堂中一小部分人震惊于隋棠对顾西爵这简直失去理智般的爱重，还有一小部分人则对她话里另外一层含义惊疑不定：这场中除开上邪、顾西陵、秦关三人以外，还有别的反对这场婚事的人？
……还真有。
有一个人从礼堂后方的角落里慢慢踱步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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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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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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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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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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