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了就劫了吧,这身子一捆,眼睛一蒙,不等人喊一句:“我的书!”就把他嘴也给塞上了。庸弋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撞上这件事,可他平日里在山下为人探病、诊治,也算是尽心尽责,说不上妙手回春,可好歹是药到病除。就这样行好事做好人,行善积德,坏事怎么就落在他头上呢?
绑匪是骑马来骑马走的,小大夫被人当货品一样横在马屁股上,这一路颠簸,颠得他早上食的葱花鸡蛋饼都要吐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下,庸弋正欲再度挣扎,却被人前后抓住了手脚,横竖一扔,塞进了箩筐。竹香蔓延过来,男人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白费力气,终于彻底放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有人已经摘了他眼前的黑布。庸弋四下打量,此处是间十分简陋的柴房,两侧堆着杂物。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顶窗能够透光。他手上的绳子被人解开,但脚上却仍绑着锁链。
这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文弱地叹出口气:“唉……可怜我正值风华,如何遇上这样的事,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
庸弋这正自顾垂怜,却听脚步声响,有人推门而入。他急忙遮住双眼怯懦道:“规矩小人明白,只要我未曾见过几位英雄真容,不论如何最后都留我一条性命!”
听脚步声,进来的还不止一人。来人端来桌椅,摆放好后,又有人将他送地上拎起,把他的屁股扔到了椅子上。好粗暴的落座方式,庸弋撇撇嘴,却又不敢抱怨。
他一落座,听有铁器“铮”得一响,显然是刀剑被拍在桌上。
一女子开口:“庸大夫多有得罪,山下我等出行不方便,如此也是无奈出此下策。”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将庸弋的手从眼前掰开。这语气,态度之强硬,字面上是“出此下策”言下之意还不是“绑你就绑你了,少在那儿东拉西扯,不想死就配合”。
庸弋只是个小大夫,哪敢有异议,立即配合张开眼来。
桌上横着的一把白鞘雁翎腰刀,刀的主人一袭黑衫,一双狭长凤眼,目光凌冽,梳着双刀髻,发上一根毒蛇吐信的银簪子利落又锋锐。此刻她正冷然地坐在庸弋对面,拱手开口:“庸大夫,还未自我介绍,在下林铛,丹霞宫左护法。”
“哦,是丹霞宫……”庸弋前一秒面上带笑,下一刻便瞬间变脸,“你说此处是,丹、丹霞宫?”
“正是。”
庸弋这下是彻底苦了脸,这丹霞宫在山下州府之间是臭名远扬,他们常年四处搜刮女子上山,山下的百姓都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许多人至今都等着这些做妻子、女儿的回去,可惜这些年来都音讯全无。一些丈夫不愿妻子就此落入魔爪,想方设法集结人马杀上丹霞崖,却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败而逃,连爱妻一面都没能见上。
如此行径!她们怎么可能好好下山行走?庸弋是个读书人,身为读书人面对如此穷凶极恶、蛮横无理、丧心病狂的魔教恶徒——自然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拿出职业笑容,和和气气开口问:“早就听闻丹霞宫盛名了,不知几位女侠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
“请您出诊。”
林铛所言诚恳,庸弋稍放松下来,理了理衣衫,拍了拍袖上的碎屑,定神道:“医者仁心,既然是请我出诊,前事既往不咎,我定也会竭尽全力。只不过……说了出诊,自是得有诊金。”
对方也不废话,“啪”把银子往前一拍。庸弋瞧了眼,正正好好五两银子。看来丹霞宫也没有山下人传得那么穷凶极恶,有了钱谁还管来的方式不对?就问:“请问患病者何人?”
“丹霞宫宫主。”
庸弋故作深沉地摇摇头:“那这不够。”
“你平日在山下出诊才收别人十文钱,这有五两银子,够你治一村的人了!”
“十文钱的那是村民,您说的是可是宫主,哪能这样做比?”
林铛一双凤眼稍稍一眯,庸弋心下一凛,以为她要发火,正想改口,谁料林护法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拍在桌上:“现在够不够?”
“够了,够了。”庸弋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将这十两银子收入囊中,“请林护法带路。”
说罢便要起身,谁想他甫一站起,林铛却抬起刀身从他腋下穿过将他钳制:“我警告你,你要是治不好我们宫主,就等着下地府花这个钱吧。”
“林护法尽管放心,我庸弋虽说不是济世名医,却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庸弋侧过头看着雁翎腰刀将要出鞘,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您与其在这儿教训我,不如尽快带路,治病救人可不容耽搁。”
护法将刀一抽,挂回腰侧,她这正要起身,却看一女侍小跑进来趴她耳边窃窃私语。庸弋试图伸长脖子听听详细内容,被身后另一女守卫按回了椅子上。
林铛听完之后,朝两侧手下使了个眼色。庸弋未能多问一句,便再次被绑起双手,蒙住了眼睛。在他尚未喊出“我的银子”前,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一天之内被人当货品似的运了两回,可想到罪魁祸首是臭名昭彰的丹霞宫,庸弋也是敢怒不敢言。
运送他的人脚步很快,不过片刻就又把他放下了。听林铛说:“你在此好好等着,宫主稍后就回来了。”
说罢便走了。庸弋想放设法把堵在嘴里的布吐出来,放声大喊:“等等,林护法!等要等多久啊?”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漆黑之中,庸弋连周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只能感觉身下是冰凉坚硬的石面,四周是浮动的艾草香。
“喂?有人吗!谁能回答我?”
依然无人作答。
“没人?真的没人?”这下庸弋可算能扯破嗓子放声大喊了,“救命啊!强抢民男了!太不要脸啦!还有没有王法啊!”
轻飏阁外,林护法抱着刀看着里头大喊大叫的男人,神情微妙,叫人捉摸不透,一旁的女侍见了,问:“护法,您确定这大夫能治好咱们宫主?”
人都已经绑来了,她还能说不行吗?林铛命人把门关上,淡然道:“这个大夫拿了我们丹霞宫的钱,治的好要治,治不好更得治。走吧,我们先去后山谷,请宫主回来!”
“是!”
后山谷处云雾缭绕,梯田环拥,开春以后,漫山遍野都瞧着绿意。梯田中央有一座塔楼,高六层,呈八角形,中央是天井,八面回廊,廊道内稚子嬉戏,你追我赶,一阵打闹。一层大抵能住十户人家,时不时能闻到饭菜香从屋里飘出。此处与丹霞宫主体建筑风格迥异,一边一处,遥遥相望,又紧密相关。
北面的丹霞宫都是女人,但是这儿却看起来并没那样多忌讳,有男人,就是山下男人比女人多,山上这儿女人比男人要多罢了。
此刻,天井中央,玉天凰一袭红衣端坐在罗汉椅上,广闼把整座丹霞山上下能找到的青年才俊都聚拢到一块,在她面前排成一条队伍,任她挑选。玉天凰端着烟杆,坐没坐相地支棱起腿窝在椅子里,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走了一圈。
有粉衣长裙的,有云鬓高耸的,有敷粉画眉的,后面还有一个胡子都没长的!嗟乎,丹霞宫内竟然男丁衰弱至此!
玉天凰斜了眼边上打麻将的大爷大娘们,又扭头扫过眼前星星点点的几颗人头,十分丧气道:“整个丹霞就没适合本宫的男人了吗?”
“宫主,将就着吧,咱们丹霞崖上不是有妇之夫就是老人小孩,如花、似玉他们也算是为数不多的适龄男青年了。”
“我知道为数不多,但是他们……”玉天凰扫过眼前衣着浮夸、艳丽,发髻梳得比她还精致漂亮的男人,“他们怕不是和我喜欢的一样吧?”
为首的男子正是如花,他娇滴滴捂嘴一笑:“宫主,我们若是与山下男人一般,如何会住在丹霞崖呢?”
他身后另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男人便是似玉了,闻言搭话:“不过我们与您喜欢的可不一样。您喜欢刀剑武功,我呀,喜欢女红刺绣。”
玉天凰没耐性地把这些“莺莺燕燕”都挥退了。周围看戏的男女老少好奇极了,玉宫主先前可是最烦别人在她跟前提“成家”二字,一天到晚只想着练武、打桩,找人比试,纷纷问:“宫主不是最烦别人给您挑夫婿了?怎么今儿还自己挑起夫婿来了?”
“听说宫主您被雷劈了,所以才转了性?”
“老天爷催您成亲?”
玉天凰也是一摇头三叹气:“此事关乎本宫生死存亡,非常重要,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们可有推荐人选?速速报来!”wWW.ΧìǔΜЬ.CǒΜ
便有大娘提议:“您先前不是认识些样貌才情都不错的江湖少侠吗?叫广护法给您找去。”
广闼一听,忙说:“不是没找过。宫主,您那个师兄,这会儿是个杀猪的,您跟还是不跟?”
玉天凰眉头一皱,楼里众人立即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杀猪的哪敌得过宫主的掌力?”
广闼连连点头,又道:“当初钟情于您的那个镖局少爷——这会儿孩子都四个了,您去做后妈吗?”
“那更不行,咱们宫主哪能受这个委屈?”
广护法掰着手指给众人们数:“和宫主私奔的那药庐少主如今家里太太一位,外面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曾在丹霞宫前跪了三天三夜要一睹芳容的刀客,如今妻妾成群,我们宫主嫁过去是第十五房小妾了。”
玉天凰越听越不对劲:“这些男人就没有一个为我守身如玉,深爱多年,绝不后悔的吗?”
“也有!”广闼想到一个,“您记得当年为了您叛出师门的正派少侠吗?”
玉天凰眼里光芒闪烁:“那他现在人在哪儿?”
广闼惋惜:“他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据说是几年前偶染风寒,不治身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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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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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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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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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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