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到了日暮时分,客人恹恹没个精神,那跑堂的四下一瞧计上心头,往当堂一站,说开了这京城。
“咱大晋京城的繁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瞧那宽敞的朱雀大街,白玉为砖金砌墙,翡翠御沟走的可都是福气!您要不信呐,前朝有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想当年……”
魏绰转过头来,有些嘲弄,“看如今这幅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能把昨儿死人的事情忘干净。五间庄好是好,就太喜欢粉饰太平!”
王进维道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开门做生意,总围着死人的事那多晦气。像咱们就不成,这案子还不算完,就得时刻惦记着,都是命啊!”
魏绰看他一眼,“我们不像谢竟,能依傍着旁人,任何事可不得自己解决。听说,他近日伏法前还求高人救命来着!”
王进维冷笑,“还指望别人救他,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谁肯为他送命?那高人没出现吧?”
魏绰点头,有些感慨,“没有,不过也不晓得是谁,可惜了谢辉,当年也算小有名气,都毁了。”
“赵克承说谢竟请的是苏尚书,也不晓得,这俩怎么搭到一块的。”长孙姒托着腮听着两个人抱怨,笑道:“不过,请你们两个吃顿饭,还不忘挂着公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王进维叹了一口气,“臣待案子似心头好,您瞧瞧这案子,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大半年经历的案子没有一桩是小的,陈年旧案都翻出来了,结果呢,破一半留一半!趁着兴头追下去,心碎了无痕呐。”
“不过也是,”长孙姒顺着他的话头道:“除开高家的案子太上皇结的快不让咱们细究,城陶的事情悬而未决,行刺圣人的刺客也没捉了,关仲为死的突然,李声那件事诸多疑问,漕船翻覆你们还在跟着吧?这又是真假国宝,真假太傅,连十几年前的案子都是沉甸甸的。”
他点头,“可不,您说那假宝幢哪里来的?对,还有谢迹身上那金鱼袋,这都已经够怪得了,那袋子上还绣了字,十二街十二街,京城这么多条街,上哪儿找去。”
长孙姒闻言问南铮,“你的禁军不是去街市上转悠了好几天了,也没有线索吗?”
“嗯,”他点头,“同谢迹有关的只有宜阳坊,四方馆和谢宅,没有线索,得从别处想法子!”
王进维叹了一口气,“真是,也不知道是谁,不会是玩闹的吧?”
魏绰看他一眼,“人命关天,谁没事大半夜找一具尸体玩闹?”
他背脊莫名的发寒,抖了抖,“别和那跑堂的似的胡说八道,这么严肃的事情……”
“等等,”长孙姒忽然打断了他,“你方才说什么?”
王进维举着杯子也没敢动弹,“臣说老魏和跑堂的似的,胡说八道……”
她道就是这一句,“你们还记得,跑堂的说了什么,就是关于十二街的?”m.xiumb.com
魏绰疑惑道:“那句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
“对!”长孙姒点头,面上有了笑意,“那个十二街,可能并不是具体指这京城里什么街什么巷,或许是这一首诗词。”
他纳闷,“可,这首诗和谢迹之死,好像没什么干系?”
她摇了摇头,“具体写十二街的诗词没几首,同官场有关的也就这么一首。重要的是最后两句,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他更加疑惑,“这是说朝臣五更上朝的景象,蜿蜒的火把像星宿一样。若说是同官场有关,那么谢迹的死是朝中之人所为?”
她没说是与不是,“你们根据谢竟的口供,找到了蔡鹏吗?”
魏绰点头,“对,吏部有记录,当年是谢辉的副将,从四品,后来说伤重离开了渝州,再就杳无踪迹。”
长孙姒道:“谢竟当时说了个大富大贵的人,不知名姓;昨日他求苏尚书救命,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
王进维和魏绰互相看了一眼,“您的意思,苏尚书和此事有关?可是这又为了些什么?”
她说不是,“没说苏长庚一定是凶手,但是谢竟见事情败露求得的是他,他若是不晓得内情只怕不可能。”
她拖了一个方碟子到跟前,再摆了个筷枕到碟子一边,“刚才我有个想法,这个碟子比方是永安宫,后头的筷枕是小极宫。”
她又指了指筷枕对面的碟子边,“这里是宫门,你们上朝依次入宫,所以才有方才那首诗里的场景。那么,”她摆了个筷子到她所指的一边,“这道星宿和永安,小极二宫合在一起,你们看这是什么字?”
王进维有些不可置信,惊讶道:“户,是户,户部的户。”他扒拉了魏绰,“老魏老魏,你看,无论正反都是户字!”
魏绰也探过头来打量,也没再反对她这番无凭无据地推测,“若是这么说,苏尚书的嫌疑确实不小,事关重大,还是问清楚的好。”
苏长庚显然没有这么想,临近宵禁,一行人到了尚书府,苏慎彤陪着着了礼衣的苏夫人来见客,说苏长庚自早间会故友至今未归,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长孙姒隐隐觉得觉不是会朋友那么简单,问道:“苏尚书见的这位友人,夫人可识得?”
苏夫人心里头对她赐了十来个男宠到府上一直耿耿于怀,偏生没那个胆子记恨,以为这回又是来寻事,虽然不快,但也只能陪着笑脸,“殿下赎罪,妾一个妇人不过问尚书的事情,想来也是致仕的那些老家伙。”
她不愿再周旋,“苏夫人认识谢太傅么?”
苏夫人的笑意有些僵硬,“听说太傅是兵器鉴赏大家,尚书每得古剑必会同太傅往来,所以妾认识,不过也不算熟识。”
长孙姒说那就好,“苏尚书的古剑都藏在何处,夫人带我们去瞧瞧可好?”
苏夫人行了个礼,“尚书的古剑都搁在书房里,说来也怪,书房那处院子从不叫人去伺候,安稳得很。可自打晨间尚书离开后,书房突然走水,忙活到了午后才收拾停当。不是妾身不敬,书房着实乱得很。”
竟会这般巧么?她心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倒没什么,只是随意看看,夫人带路吧!”
路上她随口问,是有人纵火还是无意之失。苏夫人摇了摇头,苏慎彤倒是觉得事情不同寻常起来,悄悄问了一句:“殿下,是不是阿爷他出什么事了?”
长孙姒端着袖子看着她面容惶惶,笑道:“你觉得苏尚书,能出什么事情?”
她不接招,“殿下日理万机,和诸位这般时辰拨冗前来,妾觉得只怕事情小不了。”
“比如哪些?”
“殿下说笑了,妾在吏部,阿爷在户部,在家里他也不多说,妾当真不晓得。”
长孙姒看着她温柔秀气的脸,满满的警惕,不由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确定同你们吏部没什么干系?”
苏慎彤窒了窒,终究不敢再同她搭话。
苏长庚的书房被烧的不成模样,灰头土脸,周遭的游廊和花圃树木遭了灾,倒是没有波及到旁的院子。
长孙姒站在一排排被熏得黑黢黢的古剑边上溜达了半晌,心里冷笑,古剑是不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还亏得苏长庚费心费力地收着,不是谢竟诓他就是这俩已经暗度陈仓很久了。
苏慎彤看着她围着残存的剑看的仔细,心里没底,寻个不起眼的时辰问南铮,“南统领,殿下这是何意?”
南铮无意同她多言,“苏女官趁着王侍郎和魏京兆查看现场的功夫,寻寻苏尚书的下落才是上策。”
王进维说这屋子被人泼了火油,蓄意放火的时候,找人的家仆也回来了。苏长庚的马车在西市的一处酒肆跟前停着,车把式道约摸未末苏尚书进了酒肆便在外头候到现在;可进了酒肆找人,人家都快打烊了,苏长庚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母女二人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忧心忡忡打发了全部家仆出去寻人,转过脸来满目希望地看着长孙姒。
她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寻到人再做打算。一众人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王进维低声同魏绰道;“你说,像不像关仲为那时候,突然这么一下,苏长庚他也……”
魏绰摇摇头,心里不确定起来。长孙姒听进耳朵里,思量了半晌转过脸和南铮说,“这半年,斩了一个前任兵部侍郎,自尽一个工部侍郎,一个户部侍郎涉结党和漕船案,这回倒好,户部尚书也失踪了。合着一个年没过,这六部就被掏空了?”
他垂下目光看她,“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点头,“只怕没这么巧的,别是他们都知道一桩密事,被人灭口了吧?”
南铮看了对面苏慎彤一眼,“殿下不如查一查这几人的官历。”
长孙姒倒是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一旦涉及什么生死的密事,哪个没脑子的敢记下来?苏慎彤连夜去了吏部,将几人的卷宗取来,她一一比对了,这才发现端倪。
应和十八年开春修筑惠通渠,这四人同为督造官,还有一个便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时任工部侍郎南郭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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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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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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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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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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