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宴会,长孙姒都是能躲则躲,一来是厌恶娘子家香脂腻人,昏昏欲睡;二来裙幄百花攀比斗艳,唇枪舌剑,简直是她们郎子在朝堂上争斗的缩影。所以,才有她貌若东施,羞于见人的传闻。
今年宴会是苏慎彤做东,她以为以二人的尴尬关系,又能躲过一次,谁知道特意叫慕璟送来了请柬。前一日,还特意登门,邀九月十九务必赴会。
也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一直闭门不出的大长公主殿下竟要赴会。消息在京城倏然传开,不管是看热闹也好,还是看笑话也罢,答应赴会的人又比前些天多了几成。
长孙姒想到苏长庚心疼银子的嘴脸,就无比的欢喜,连被齐氏天没亮就叫起来的怨气都散了一些。
她撑着脸看齐氏在几个女史手里挑素纱单衣,叹一口气。好好的胡服束之高阁,如此费事地装扮,也不过在别人面前敷衍几个时辰,她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妙处。
离了朝堂,脱下胡服,长孙姒多少有些忐忑,出门前还顺了一把孔雀扇子遮脸。
南铮在花厅等她,她拎着裙子跑了几步,躲到无人之处把脸露给他看。若是他表现出一丁点怪异的模样,立刻回屋换了去。
她生得多好似乎从不自知,平日里的瑰丽雍容全被郎君的衣衫掩盖,如今毫无掩饰地绽放出来,却是别样的惊艳。
他道甚好,长孙姒这才对这层锦绣皮囊安心了些,一路遛上了车。
秋日宴设在曲江南岸,柳林边是八角飞檐方亭曲临江,设了长短不一的高脚几,分别摆放着赴宴各家珍藏的花。
听闻好胜者,头三年便派人往各地搜集稀罕花种,经验老道的花匠,仔细看顾势要在今日赢下这花中女状元。
若是在斗花中稍稍逊色也不打紧,江边搭了可供流觞曲水的竹桥。闺阁中的才情虽然抵不上庙堂社稷气势恢宏,但情意婉转,缠绵悱恻,自有一番风味。
西边是各家私养的乐伎,自顾自地抱了中阮琵琶,筚篥芦笙,虽未演奏却也隐隐地有了天上人间的绕梁之音。家奴收拾停当了帐篷,又招呼了随同的厨子,头一道茶,二一道点心,敢马虎要了小命。
都是有头脸的奴婢,气势逼人。有人唱和大长公主殿下到,麻利儿地缩到角落里,贵人驾到,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
苏慎彤领了众人跪地行礼,三跪九叩。她笑眯眯地受了,也不凑那个热闹,在主位坐下。有大胆的娘子上前跪拜敬酒,她接过,却是随在身边的南铮代饮。
开始,她还没觉得奇怪,后来人越聚越多,说是瞻仰她的仙姿,倒不如说有匪君子,引来妙龄娘子的怦然心动。
她倚在玫瑰椅里斜眼看三五个娘子聚在一处,远远地望着南铮,双颊绯红,欲语还羞。南郎君眼神过处,均是含羞带怯;未顾及之处,只怕芳心憔悴,黯然神伤。
她哼了一声,果然是人靠衣装,这厮换了一身月白直缀,发髻高束,拢在紫金冠里,如何都是个君子翩翩,陌上如玉的姿态。
若是搁在往常,明光铠,麒麟盔,长剑腰刀,配上一张拒人千里的表情,任他生得再如何,只怕是退避三舍。
不过说回来,无论是什么装扮,她到哪里都是被抢风头的命。早上齐氏苦口婆心地劝她,这是个叫所有人对殿下心悦诚服的大好机会,怎么能不好生装扮?看来是白费她一番苦心了!
冷不防南铮道:“多谢殿下。”
“所为何事?”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但愿明儿媒婆踏破他家门槛的时候还是谢意不减。可是看了这么多年的郎君,转眼就要成别人的了,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他瞧她脸上一副慷慨悲愤的模样,勾唇浅笑,也不戳破,只道:“昨日有人弹劾仆,殿下又将人罢黜了!”
她默了默,“你这是谢我么?”
“真心实意!”
“呵呵,那就不用了,”她挑了块金乳酥,慢条斯理地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那是自保。”
他抬头看她,翠羽金箔在她眉间娇艳柔美,出口的却是风霜刀剑,“天家无父子,更别提三哥同我隔着一层,他小郎君如何待我了;衷儿年纪还小,心思虽重,但也没有那种时刻如履薄冰的体会。可是,坐在那里,每天进耳朵的话多了,经年累月想忘都难。出不了三年五载,他就有自己的想法,若我心思都在政事上,他定会将我视作眼中钉,来日必除。”
“殿下如何有这样的想法?”
她笑眯眯地道:“他被行刺那晚,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才惹来杀身之祸?政令都是经我之手,何尝关系他半分?他有了提防我的心思,必定与日俱增。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束手就擒。”
她撇撇嘴,瞪他,“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我做什么?”
他命人递来一盘新鲜的果脯给她,垂眼道:“若是当真不在意仆的谢意,何必如此解释?”
长孙姒:“……”所以,被抢几回风头都算是轻描淡写的。
她已经不想理会他了,可南铮却浅笑道:“五间庄今日有茱萸赤贝,翡翠鱼,殿下可肯赏脸?”自那日她在京兆尹府出事后,他的笑容越发多了。
“……赏。”美味当前,她竟然就这么可耻地答应了?
“散了后,仆陪殿下一同去。”
“去哪里呀?”
身后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满满的笑意。她回头,一个十七八的妙龄女郎,梳着双刀髻,圆圆的脸上全是笑容,点着面靥,俏皮又秀致;藕荷色的半臂,鸳鸯红的长裙,是她这个年岁的姿仪。
她朝长孙姒行了礼,转身又对南铮道:“南铮哥哥,你要去哪里玩,可带我去呐?”
自打她到了京城,南铮就一直在她身边护卫,也没听说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子,这位又是何许人也?
却听南铮沉声道:“阿妧,不许胡闹,见过长公主殿下。”
“啊?”
阿妧有些惊愕,打量了长孙姒半晌,给她行礼的时候还是结结巴巴的,“……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长孙姒笑,搀她起来,“不用这么客套,我有个表妹也叫阿妧,想来也是你这个年纪。不过,她一直在关陇,许久没见到她了。”
阿妧还是蒙蒙的,长孙姒说话,她就嗯嗯地接着。她端了茶来,问南铮,“我怎么没听说你有个妹子?”
“不是,我是南铮哥哥的未婚妻!”
长孙姒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不止,周围的女眷吓了一跳,纷纷围拢来,她嫌人多胸闷,全给撵走了。
南铮递了巾子来,仔细地给她擦了,也未转身,带了怒意,“殿下面前,岂可妄言?我与你何时有了婚约?”
南铮说话向来不怒自威,小娘子却是没见识过,唬得不知所措。两手揪着胸前的如意带,战战兢兢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长孙姒瞧她可怜巴巴的,扯了她笑道:“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阿妧小心翼翼地看了南铮一眼,再不敢乱说话,规规矩矩道:“奴时常给南铮……统领府邸送些玉饰古器,想来是殿下见过。”
她点头,“八月初七,那个有匪斋掌柜的看来就是你了。背影瞧起来就是个好看的娘子,果然生得如花似玉。”
阿妧又开心起来,想要和她好生说话,却顾忌着怒意十足的南铮,只得客套了几句,借口溜走了。
长孙姒瞧她和几个妇人攀谈,戏谑道:“原来南统领喜欢古灵精怪的小娘子。”
他险些握不住杯子,窒了窒,“仆只是同她认识,没有那么一说。”
她摆明了不信,撇撇嘴,“没有就没有,发那么大火。不过,她以前,认识我?”
“怎么说?”
“她看着我好像很惊讶,激动地手都在哆嗦,”长孙姒看他一眼,“我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么?”
他摇摇头,表示不晓得。
他不说,她也不问,一会阿妧又蹭到他们这处。南铮不好说话,长孙姒笑的温柔,阿妧凑到她跟前,“殿下,那边有盆曼陀罗,竟然是黑色,殿下要不要去看?”
长孙姒摇了摇头,说你去玩吧。过了一会她又蹭过来,“那边有个厨子在烤一整只羊腿,刷了蜜,可好吃了,奴偷了点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她看着她殷切的表情,又瞟一眼芬芳馥郁的羊肉,终于妥协了。阿妧很开心,颠颠地又凑到那厨子跟前,偷吃的去了。
长孙姒看她鬼鬼祟祟的背影,笑的无奈,却多留心了那厨子。四十来岁的郎君,宽脸大耳,在他俯身刷蜜的功夫,腰间却露出一个牛脬来。琇書網
牛脬虽不是稀罕之物,但军中常用,还是行军途中,防水储备干粮,方便又省事,几乎是常年行军之人的标志。
百姓虽有效仿的,但是谁也不会在牛脬上落个官印,瞧支离破碎的样子,怕是有些年头了,那么这个厨子,莫非是个逃兵?可堂而皇之地挂着,岂不是招人非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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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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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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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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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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