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璟不信,凑过来一张正经的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笑眯眯地道:“你指哪件?”
原以为昨日重温打马章台,毫无章法的时光,心里多少还是存着些情意的;可似乎,都想错了!
他笑容未减,进而道:“自然是这件案子,你是想到哪里去了?”
长孙姒耸耸肩,不轻不重地把话递回去,“我把所想合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慕中书在想什么?”
两个性子温和的人过招,也没有比寻常人和颜悦色多少,反而剑拔弩张的事态越发的剧烈。
王进维忙打岔,“殿下,不是说还要去问宋乔话么,时辰也不早了,您看……”
长孙姒摇头,“方才听完赵克承的话,反而叫我不确定起来,总好像缺点什么,还是等滕越他们回来再说吧。”
“若是如此,臣和魏京兆都尚且有些新发现,殿下请移步。”
长孙姒和魏绰随着王进维往停尸处去,慕璟也没瞧跟前坐着的人,摸着下巴盘算:“她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哪里来那么大火气?”
南铮面无表情,“慕中书以为呢?”
“我怎么知道,她那个人,”他斜他一眼,“难不成她对你说过?”
南铮难得点了点头,瞧他兴味盎然地凑过来,“慕中书想知道?”
“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南铮,你大爷的!”
长孙姒听着慕璟幽怨的悲鸣,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除了魏京兆抓住的那人,交代了几句。余下的,还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王进维将覆尸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肿胀布着绿斑的左手,“殿下宽心,魏京兆已经按照口供派人去拿了。再就是臣这处,尸体运回的途中,或许是颠簸,停在这处时,左手小指竟然掉下来。”
他微微一碰,那小指果真如他所言,齐根断下,落在条案上。长孙姒不解,“手怎么断了?”
“殿下请看,”王进维指着断口道:“断口已经愈合多年,只怕不是新伤。替身进宫,断指引人注意,这才寻了适合的指头接上。接手的手法细腻,一般人当真做不来。臣听闻江湖上有种易容之术,改头换面也是不难,像这种轻巧的活计,不过是信手拈来!”
“宫中之人手眼通天,识得这样的江湖异士也不算奇怪。”
魏绰道:“天下断指之人不在少数,论起失踪,单是流民一样,便也是摸不清楚,查起来只怕耽搁许久。”
她摇头,思忖良久,“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换个想法。想并且有能力制造这场谣言的,无非是望族或者重臣。朝中符合如此条件的,关陇李氏,安州高氏,琅琊王氏,河东柳氏,再就是清河崔氏。前二者水火不容,高家有动,李家不会坐视不理;余下三家远离京城,消息往来不便。即便得到消息,想要在半月内动手,也只能借助朝中党羽。”
“另一面,既然要在京中发难,自然得要信的过或者易于控制的人;还得久居京城,熟悉环境,才能保证成功。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舍近求远,如今要查的应当是京城最近失踪的断指之人。”
王进维一拍手,“那那,那个谁,宋恩,不是失踪了么,”他低头看了一眼,“会不会是他?”
魏绰好奇道:“宋恩断指吗?”
王进维推他一把,嫌弃道:“派人去问去,没有眼力劲儿。”
魏绰:“……”
用午膳的时候,外出搜集消息的一股脑涌到魏绰跟前,他索性列了张单子给众人看。
前几条正常的很,宋家院子里的痕迹符合张惠栀所言;她那张过所在户曹中有副本,提供的证明也合理;再者,宋乔的性子平和,不过有些急功近利,常出些差错,免不得升迁慢些。零零杂杂许多,只不过有一条,断指的不是宋恩,恰是宋乔。
传言是儿时一场意外,平日里也不大露出左手,遮遮掩掩,羞于见人。
慕璟看过,惊诧道:“那死了的,是宋乔?可,被关起来的又是谁?”
长孙姒道:“尸体的脸被毁了,不晓得是谁,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说死了的是宋乔。只不过关着的那个,手脚完好,定然不是宋乔就是了。”她转脸问魏绰,“可还有其他的说法么?”
魏绰摇头:“没问出来,宋乔除了左手有异样,其他与常人无疑。可若是他,为了点什么呢;若不是,未免也太巧合了。”
所以,那死了的十之八九就是宋乔么?
若是依照这样的推论,那么,在京兆尹府里被关着的,和宋乔容貌相近的郎君,岂不是失踪的宋恩?
张惠栀那晚看到的就是宋氏兄弟,宋恩留下成了疯癫,出门的那个便是宋乔。一路到了宫中,乔装陶平,接近衷儿,全都是为舍利塔异相做铺垫么?
可又是什么人指使他,目的何在?权势,钱财亦或者……对,对,张惠栀。
她突然想明白了,安下了心,笑眯眯地对众人道:“如今是时候去问他的话了,还得把他带到停尸的那间房,可别出了岔子。”
这人自然是指被困在京兆尹府的那位,自从在宋家被抓,成日关在京兆尹府的后院,嘴里念叨的除了猫妖就是杀人,疯疯癫癫的不清醒。
如今来了许多人望着他,不由得好奇万分,从窗口探出手来,挨着个的瞎比划,嘿嘿地笑:“哎,猫妖,猫妖,你们都是猫妖,好玩好玩……”
长孙姒抱着肩打量他,一张脸黑黢黢的,被揉成一团的头发半遮半掩,看不清楚面貌;又多是泛白的眼仁,不拿正眼瞧人。
“宋郎君,”她试探地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乐此不疲地指指点点。她从兜囊里掏出来一柄簪子,翠玉上粘了土灰,蒙了尘,“这簪子,你认识么?”
他仍旧不说话,沿着窗户来来回回地敲打,又喊又叫猫妖杀人喽,偏生不往她这里看。
长孙姒往前挪了一步,南铮瞟来一眼,讪笑着又缩了回去,“是个叫张惠栀的娘子,住在你家西面的邻居,你也不记得了?”
他倒是不闹腾了,茫然地转过头来,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突然嘻嘻笑道:“记得记得,是你,你就是那个会杀人的猫妖……”
她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学他晃脑袋,“对,我就是那个,会杀人的猫妖,知道张娘子的这柄簪子,是怎么来的么?”
她盯住他,丝毫表情也不放过,“是我杀了她,”无视众人怪异的目光,继续道:“我杀了她,你喜欢的那个娘子。她生得很好看,小脸大眼睛,可惜有颗痣生得不好,右眼角上。算命的都说,这是短命之兆,不吉利。”
屋子里的人终于不说话了,魂不守舍地来回撞墙,一下一下。好在墙上蒙了厚厚的毛毡,魏绰低声道:“殿下,臣寻常同他说话久了,也是这番举动。”
长孙姒点头,暗地里晃了晃南铮的胳膊,他无奈,护着她往前行了半步,凑近了窗户又道:“我问她,宋家出了事,宋恩怎么不见了?可是我问了很久,她都不肯告诉我。”
里头的人还是不理她,换了个面继续撞,长孙姒也不嫌烦,“我生气了,就把她绑了起来;她当时穿着一件石榴红的半臂,绣着蔷薇花,她很害怕,绳子把她的衣服都磨破了。我在屋子里倒了酒,放了一把火,她在屋子里哭,叫宋恩,救我……”
他滑跪在地上,屋外的日头从木栏的缝隙里透出半点光在他红肿的额头上,普度不了众生。
有差役要拿钥匙开门,长孙姒摆了摆手,接着道:“我告诉她,只要把宋恩的下落告诉我,就放了她。可是她还是不肯,宁愿固执地叫宋恩救她,她声音很小,后来我就听不见了。她好像死了,椅子烧塌了,她仰面在地上,身子笔直;方才那件石榴红,都不见了,就剩下这柄簪子……”
屋里的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了身,几步跃到窗前,抬手要夺她手里的簪子。Χiυmъ.cοΜ
南铮将她护在身后退了一步,避开他脏污的手。那人面容狰狞,眼里续着泪,栏杆密集,他仍旧固执地将头和手挤出窗外,要那柄簪子,口中念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不会的!对,你说谎,你说谎,她根本不会叫我,她叫的一定是宋乔,你在骗我,你把它给我,把它给我!”
事情发展远远超出预料,装疯卖傻的人或许是真的疯了,细木将他的脸挤出凹凸不平的印记来,他仍旧挣扎,任凭木条陷到皮肉里也不肯放弃。
“我没有骗你,我把她的尸体也带来了,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自己去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妖女……”
他骂骂咧咧,摇的木窗咯咯作响,魏绰见势不对,招手唤来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开了门,一把按住冲出来的宋恩,镣铐加身,才把人拖往停尸之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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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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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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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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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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