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复岑只剩下冷笑,面色不虞却又云淡风轻,“公主可不能信口开河,显儿是假扮的?若是给不出证据来,老臣拼的身家性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长孙姒暗地里冲他龇牙,调过脸来却正儿八经道:“我约摸第一次见到高郎君就开始怀疑他,他有个习惯,紧张时候总爱攥着衣服,譬如……现在!”
待到众人看向高显,他才茫然无措地垂头打量自己的手指,醒悟过来,猛然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布料。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接着道:“往后叙话时,每次提到回舟台和何钱氏,他虽然镇定的很,但是他的这个习惯多少会持续一段时间;第二,阿岩在高府里十几日,我问过下人和同住的流民,高郎君看他的次数不过三五回,按理,两人不过是熟悉。而事实上,只要有高郎君在的场合,阿岩无一不是躲在他身后,例如验小凡尸体,全安之死,以及验看何钱氏尸体时,与其说他在害怕,倒不如说他在寻求高郎君的保护。”
她看一眼火冒三丈的高复岑,笑眯眯地对他道:“当然了,这一点是我根据阿岩和高郎君的反应的猜测,高公可以先不必动怒。我接着说第三点,我一直好奇,高郎君和何钱氏母子三人的关系,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王侍郎的提醒下,才在何钱氏郎子的灵位上看出来端倪。”
有衙役取来了白布裹着的灵位,她微微垂了身子行了礼才将白布揭开,“诸位请看,论理,何钱氏的郎子何晋源过世后,是他的娘子立牌位,上阳人应当落何钱氏的名讳;如果何钱氏不在世,当是长子何继岩。可是阿娘和长兄健在,上阳人为何是幼子何继凡?何家遭灾前在当地小有名气,这种有违礼法的过错不应当出现。”
她看了众人一眼,语出惊人,“除非一点,何钱氏根本不当何晋源为郎子,阿岩也不是何晋源的亲生孩子,所以才无法在牌位上落名字。换句话说,阿岩是何钱氏同别人的孩子!”
高显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搁在膝头上的手又攥得紧了,背脊弯着,似乎不堪重负。
长孙姒撇他一眼,命人将牌位挪出去又道:“所以,若是高郎君和何钱氏原有旧盟,何钱氏领着孩子在遭灾后投亲,遇上高郎君入府,才有后来郎情妾意的时光。如此,才算顺理成章。
“那么,就又有说不通的之处。高郎君除了除夕回到高府,余下的时日都是在禁军之中,守在汉王身边。离开禁军之后,便入了兵部领了员外郎的官位,日日应卯,自然出不得京城,那么与何钱氏如何相识?”
她又从手边小几上取来一本日志翻开,“这是魏京兆从宫中取来由高郎君亲手记录的汉王当年的行踪,在一个时辰前我才寻到答案!”
慕璟从二人找黄历就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急不可耐的问道:“什么答案?”
“众所周知,慕中书自幼和高郎君交好,”知道内情的人在一旁频频点头,她接着道:“慕中书说高郎君心思缜密,井井有条,这本日志就是个很好的证明。每一日的气候,哪时风哪时雨,都有记录。但是也恰恰是这本日志泄露了一些事情,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多记录了一个中气!”
她将拿来的几本黄历,分到众人手中,“诸位可以翻阅,那一年的闰九月,何时有了中气!”
高复岑敛了半晌的怒意复又火起,“记错一个中气又如何,难不成公主就没有犯错的时候?”
她笑笑,又取了一本日志来,“高公说的是,高郎君虽然细致,但是错一次也无可厚非。不过,从这一日的日志往后我发觉了许多错处,比如应和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三。”
她抬起头来看着高复岑道:“那一日分明是大雪,先太后殿下薨逝在应和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二,诸位都在宫过了三天,大雪绵延了数日,积雪没膝,想必还有人记得。汉王当日也在守灵,而高郎君的日志里只字未提先太后的事情,连大雪都记成了日头晴好。高公若是不信,大可去钦天监翻找当时的案牍。”
“你……”高复岑欲言又止,最后只落得绝望丛生,“陈年旧事,是风是雨无从查证,由得公主去说。”
长孙姒顺势溜了一眼堂上众人的神色,笑意更深了一层,“所以,便有两个猜测,第一,这本日志里至少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至腊月这段时间,高郎君并没有当日书写,而是事后所补。那么问题来了,高郎君在宫中应卯,论理应当详细记录汉王行踪,以便查阅,为何当日不记?”
她笑眯眯地看跪着的高显,“第二,这本日志自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之后,就换了另一个名为高显的主人。他从未写过宫中的案册日志,起初为了模仿之前的日志,免不得捉襟见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事后弥补,出错也极为正常。这些结论,再加之储监正的提醒,那么我们眼前的这位高郎君只怕不是真正的高显吧?”
“无稽之谈!”高复岑再也按捺不住,怒指长孙姒,“想我高家几世忠良,光风霁月,由你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至此。你一无凭据,二无人证,无端栽赃皇家姻亲,是何居心?圣人犹在,我定重重参你一本,还我高家公道,以儆效尤!”
王进维手疾眼快,半是规劝半是警告将他按回了座位,“高公切莫急着寻公主的错处,待将事情始末一并听完。诸位同僚都在此处,所有不妥,高公据理反驳,就算到了圣人面前,也能做个见证!”
长孙姒面色平和,也不管他火烧眉毛似的怨怼,只饮了一盏茶,接着说道:“我说了这许多,不晓得各位的如何掂量。应和十八年,高显意外得知府里秘事,惹得高公大怒,将其送到禁军中免生波澜。无奈高显耿直,二十一年又提及此事,高公怒不可遏,无意间敲断他的额骨,伤愈后本应再回禁军之中。高公生怕高显泄露此事,只得寻心腹替代年幼的高显,就是眼前这位。而全安至始至终陪在高郎君身边,不杀他的原因,也只怕是为了保证这位假的高郎君不被拆穿吧?”琇書蛧
说到此处,众人无不点头,看向高复岑的目光也是疑惑丛生,她接着道:“我并不知道真正的高郎君去了何处,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这位高郎君与何钱氏理应是旧识,不过有无夫妻情分,也只有你们二人最为清楚了。”
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阿岩不能算作何晋源的郎君,是事出有因,或许是这位郎君和何钱氏的孩子也不一定呢!”
“他在哪,阿岩……他在哪?”他神情大恸,看着长孙姒的眼神也绝望起来,了无生趣,“我听说,他被官衙的人带走了,他,他……”
“他死了!”
“……不会的!”他膝行了几步,踉跄着倒在长孙姒跟前。南铮挥剑拦下,他死死地攀住剑柄,质问她,“我怕他被害,才默许你们带走的。在衙门里怎么死,怎么会?”
长孙姒低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一声:“钱氏身上的毒,阿岩也中了。七月初九用晚膳前,他擦破了胳膊,毒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颓废地跌在了地上。
她扬声道,“何钱氏一家险些坏了你们的计划,怎么能不除掉?虽然你尽心尽力地保护,派人假扮她,希望能瞒天过海;甚至不惜犯险,在回舟台杀人对你的主子以示警告!可惜的是,你听命于人,身不由己,终究连妻儿都保护不得。阿岩去祭拜阿娘,身上也招惹了同样的毒,见血毙命;一个小郎君,磕磕碰碰难免见血。所以,下毒之人从伊始,就没有叫他母子活命的意思!”
“不会的……”他声泪俱下,剖开了心肺似的的凄厉,“答应我留阿岩一条性命……”
魏绰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眼,清了清嗓子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听命于谁!”
“我,确实不是高显!”
他埋着头,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我叫高应,是高家的影卫,原本在安州伺候。应和二十二年才到的京城,那时候高侍郎说高郎君需要避世养病,高家又不能无人支撑家业,因我长相酷似郎君因此才叫我假扮应付。钱氏的确是内人,我匆忙离家又断了音信,她孤身无依。九年前,寿州士绅何晋源路过安州时,强娶她为妻。”
他伸手拭泪,哽咽道:“何晋源开春死在途中,今夏寿州遭灾,她背井离乡到京城找我下落。我在城外遇见,接进府中,原以为阖家团聚。谁料到全明叫人运送流民之时撞见小凡,杀他还被阿岩看到。我想着借抓他回府之机,将他悄无声息地送走,也能保全他们母子性命。”
“就是他!”他直起身来,直指面无表情的高复岑,“他得知了此事,要杀他母子后快,毒是他命人下的,流民之事全是依照他的意思来办!”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向沉默安坐的高复岑看去。两朝肱骨,少年时守卫边塞,安州高家出类拔萃的人物,那么事实真的不堪一击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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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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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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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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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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