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手撑着下巴:“啧,又来个讨酒的。”
沈暮双手负后,潋滟眸光闪过几许不明意味,良久开口道:“去后院的凉亭吧!她睡得熟了,免得打扰她。”
话音刚落,赵恒和徐天赐相视一笑,纷纷动起脚步朝后院而去。
沈暮迈着缓慢悠闲的步子赶到时,那两个不知羞不见外的已经将槐树下埋着的十余坛十里香挖了出来,凌乱的摆在凉亭中,连吃酒的容器都如碗一般大。
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就等你了。”赵恒倒了一满杯,运力向沈暮送去,满载的酒杯在半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度,最后稳稳的落在沈暮的手中,滴酒未洒。
沈暮一手负后,一手捏着琉璃做的杯盏,酒香四溢,埋了多年的十里香仿佛只为今夜准备一般,比宫中的进贡的美酒都要香醇。
他仰头,一饮而尽。
转而,轻捏着空杯子,缓缓走入凉亭。
“我记得小时候,赵恒每每过生辰,生辰宴后,都会混到镇国公府,嚷嚷着是兄弟就陪他一起喝……”徐天赐散漫慵懒的依靠在八角亭雕刻着龙凤祥纹的柱子上,玄扇早已合上胡乱的别在腰间,指骨分明的手中落了个琉璃盏。
赵恒微微抿唇,撩袍坐在紫檀木制的椅子上,没了皇帝的威严冷肃,背靠椅背,眉眼尽是疲惫:“我都五年没来了,镇国公府还如从前一样,只是……”
只是这次喝多了,醉成一片,再没了沈伯母面露无奈的叫人给他们架到房里,再在清早一人灌一杯醒酒汤。
思及此,赵恒眼眶泛起泪花,身为太子,他除了背负重任,兴许也能忙里偷闲,可身为皇帝,有太多的言不由衷。
那年,他下旨沈家上下驱逐流放。
那年,在皇宫中听到那个温柔的笑起来便如一泓清泉般的女人,那个弥补了他从小缺失的母爱的女人,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而死的时候,他也难受,可他不能表露半分。
那年,借着浓重夜色,他做了皇帝后第一次换了一身缟素,越过重重禁军,落在了镇国公府的灵堂中,上香,下跪,守灵。
父皇待他严苛,母后更视他为前程。
只有沈伯父,沈伯母,不因他太子身份而区别对待,在他们眼中,他紧紧是个孩童,仅仅是自己儿子的朋友。
“赵恒,赵恒?”
半晌,他回过神来,对上徐天赐诧异的目光,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没事。”赵恒抬起袖子,擦干了脸,举起琉璃盏朝天晃了一下,旋即,辛辣香醇的酒溢入喉间,他兀自勾唇:“今夜不谈政事,只论兄弟。”
沈暮将他眼底的苦涩收入眼底,对当年之事,他早已释怀。
“五年了,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他抬起手,重重的落在赵恒的肩膀上,才发觉他的身形比之当年单薄太多。
做一个皇帝很容易。
可做一个心存天下黎民百姓的明君,却难得太多。
整日看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琐事,帝王之道,君臣后宫……
一杯接一杯的酒入腹,赵恒的眼底已有迷茫之色,他絮絮叨叨的说:“我真的没有办法,位居高位,身不由己……我太想回到过去了,我太想抓住那些逝去的日子了……当年年少轻狂,还妄想仗剑天涯,当年少年得意,还妄想建功立业,海清河晏……错了,都错了,犹如登天之难,没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也没了少时真心相付的朋友,也没了尊敬的师傅长辈……我这一生,怕是就如此了……”
是啊。
当年的他们,少年得意,立志他为皇,他们为臣,一生互帮互助,为国为民。m.xiumb.com
可经了这几年时间的打磨蹉跎,早已没了当初的锋芒棱角。
徐天赐抱着酒坛子,月牙白的衣衫沾了酒滴,他咂咂嘴:“什么没了,我们怎么就没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太子,你是不是喝糊涂了?”
太子?
赵恒翻了个白眼:“你才喝糊涂了,我如今都是皇帝了。”
沈暮端坐在木椅上,下巴微扬,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皎洁明月:“你们都喝糊涂了,你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你是赵恒。”
赵恒蓦的一愣,旋即展颜大笑:“是,我是赵恒,我姓赵名恒,也是芸芸众生,一个俗人罢了。”
沈暮慢条斯理的品着十里香,悠闲惬意的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的回头睨一眼赵恒和徐天赐。
直到后半夜,赵恒和徐天赐才酩酊大醉,瘫倒在地。
沈暮这才隔下手中的琉璃盏,收回了目视皎月的目光,站起身子,舒展了下四肢腰身,才看向烂醉如泥的俩人。
唉。
轻叹一口气,废了力气,将其一个一个架进空房的床榻上。
才打了个哈欠,去沐浴换身干净的里衣,去了满身酒气,才蹑手蹑脚的走到魏婉的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涌着身旁的娇妻,沈暮心中豁然开朗。
其实人生在世,珍惜已拥有的最好,逝去的只仅限于怀念,而不必过于留恋。
轻抚魏婉的长发,沈暮唇畔微扬,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才不会和他们一样喝的烂醉如泥。
半晌,似想到了什么……
沈暮眸光晦暗深重。
他派人去查了当年宫女放迷香欲勾引赵恒的事,那名宫女确实已经死了,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名宫女的底细,分明是温家安插在后宫的棋子。
如此一来,区区一个宫女,怎么可能敢给皇帝下药,稍微一想,便知此事必是温家安排。
父亲之死他心中有数,所以理智完全恢复。
当年,是他们都不愿怀疑温家,所以才致使温家胆大妄为,有恃无恐。
可如今,再细细推敲,温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沈暮不自觉放出几许寒意,魏婉在睡梦中不满的嘤咛出声,不安的扭着身子,想寻个舒服的地方。
沈暮怔愣,即刻敛了浑身冷意,将魏婉圈在怀里紧了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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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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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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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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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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