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明镜随同慧空前往丹霞殿为今上讲经,入内时,她便发现今上身边除了闻说还站了一个人,正是那日在枫林中见到的少年,她喜出望外,却仍旧不敢造次。
此时龄安已将事务都交代完毕,便被禀退。他见慧空受召而来,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去慧空身后,果真瞧见明镜在场,两人的目光在此时恰好交汇,却因为这样的状况出于突然,那一瞬的对视竟有些灼人,他便立即低下头去,就此走出了丹霞殿。
明镜见龄安匆匆离开不免有些失落,她想着稍后今上让她退出去,或许还能追上龄安,却不想今日今上让慧空讲经,却也让她在旁听着。但明镜一心系在龄安身上,并不能静下心听讲,在旁立侍不多时,她的不安便被今上尽收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明镜才听今上叫她,她毫无防备地回应,却见到一国之君格外阴沉的神情,她只觉心头一凛,即刻下跪请罪。
慧空为明镜说情,今上才姑且饶过明镜今日的失礼,也就此将她放了出去。
明镜闻言如蒙大赦,就此快步离去,赶到殿外时,早就不见了龄安的影子,只有那一片红火枫林,在秋日凉风中炽烈燃烧。
明镜沮丧地在林中行走,回想着在殿内遇见龄安时的情景,那一刻忽然加速的心跳是她在此之前都未曾感受过的,她甚至为此连前行的脚步都有些被打乱了,只是记得那时龄安眼底似是浮现的笑意。
明镜发现自己踩了一片落下的枫叶,她俯身去拾,视线中却出现了一片衣角。她顺势抬头,逆光的阴影里竟就出现了那令她心头动容的眉眼,正含笑看着她。
明镜拿着那片枫叶站起,盯着身前温和浅笑的少年看了又看,像是最终在确定什么,又听他道:“明镜。”
明镜只觉得枫林的这片火似是烧进了自己心间,熊熊炽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便回道:“龄安。”
这一声便如春风过境,百花盛开,那些还存疑的猜测随之被化解,彼此脸上的笑意也更加灿烂,所谓的纠结与退却在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千日分别又相逢的喜悦。
“你长高了不少。”明镜把玩着手中那片枫叶,又觉得这个举动似乎有失礼数,便将枫叶藏去身后,“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龄安却是低声呢喃道:“我当真怕你认不出我。”
明镜却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便问道:“你说什么?”
龄安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见到你觉得高兴,这些年都没能去看你。”
“是啊,一直都是靠秦大哥传递消息,他也只说你日常事务繁忙,其他的也不肯多透露了。”
龄安发现明镜在说起这话时所显出的遗憾,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没能参与到明镜的生活中,没能亲眼看着她的成长与改变,以至于如今的明镜站在面前,他也有些不敢相认,但事实却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安慰,明镜并没有忘记他。
龄安想起秦知在过去的时间里,给自己的关于明镜的描述也是十分空泛的,诸如一切安好、并无大碍这些,一切听来都显得明镜对他的事表现得比较淡漠,可如今见到明镜,他才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
明镜见龄安不说话,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就只好跟着沉默。许久之后,她才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龄安似是明白她的意思,整过衣冠,后退半步,朝明镜拱手道:“叶龄安,今上养子。”
龄安风度翩翩又稳重内敛的模样让明镜有些恍惚,也明确地感受到过去的那些时光在这个少年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改变,而她关于龄安的设想也渐渐变得清晰,慧空的那个问题也慢慢地有了浮出水面的答案。
明镜以佛礼回道:“见过太子殿下。”
龄安对明镜的回应颇为意外,他只见少女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句话之后顿时消失,他甚至察觉到从明镜身上传递来的无奈和愁苦,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固。他忙道:“叫我龄安就好,你我之间,本不应该要这些虚礼的。”
“过去不知才会贸然开口,如今知道了可不能僭越了。”明镜回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殿下有心。”
“此话何解?”
明镜抬起左手,将那串佩珠摆在龄安眼前道:“辩法/会之前,殿下托秦大哥转交的熏香和佩珠,我都收到了。殿下挂念过往情谊,赠物相慰,明镜感激之至。”
龄安看着那串佩珠却困惑道:“这是秦知给你的?”
“是啊,跟熏香一起交给我的,还有一封书信,信上说是殿下所赠之物。”明镜见龄安神色有变,便好心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龄安只是默然凝睇着明镜,见她一脸疑惑地回看着自己,对一切全然不知的样子,他便不想将心底的猜测告知明镜,故摇头道:“秦知办事我向来放心,这才请他代为转交,而且这些年赖他互通消息,我确实感谢。”
提及秦知,明镜便心有愧疚。
明镜不知她此时的神情让龄安有了其他想法,也由此令龄安重新回忆了这些年来的点滴。有一个声音在少年心中响起,教他的心头顿时聚拢了阴翳,却并未同明镜说起。
“秦大哥总说你很忙,今天难道不用处理事务么?”
龄安重拾笑容道:“方才你进殿时,我不是已将一切都向今上说明了?况且临近午时,你总该给我歇息的时间吧?”
听着龄安这样的挖苦,明镜只好赔笑,见他神情放松了不少,她便将身后的那片枫叶拿出来问道:“皇宫大内的枫叶,我可以带走么?”
枫叶正红,明眸闪亮,龄安注视着明镜绽开的笑容点头道:“只要一片?”
“一片足矣。”明镜将枫叶收起,问道,“我以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么?”
“你想见我?”
“我……”少年好整以暇的神情让明镜犹豫,她心知自己对龄安确实有相见之意,可一旦触及到他眼光,这样的心情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怕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也怕遭到他的拒绝。
“你若想见我,我定当寻找时机,只怕确实公务缠身,事先承诺了你却让你失望。”龄安正色道。
“不如这样,如果以后我随师父进宫恰好能够见到你,我们就约在这小枫林见面,也免得总是麻烦秦大哥传递消息。”
龄安闻言自然欣喜,这便点头答应,算是与明镜订立了相见之约。
虽与明镜有了约定,却仍有一桩事让龄安心中不安,便是那串戴在明镜腕上的佩珠。
龄安明确地知道那串佩珠并不是他送给明镜的,但明镜却那样以为,这中间的问题必定就出在秦知身上。他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从这些年秦知的表现里去寻找到这件事的答案。
可一旦将事情想明白了,龄安却陷入了始料未及的困境中。想来这些年通过秦知得到的关于明镜情况的叙述中,也都是一些粗略概括的字句,正如明镜对他的印象那样。而秦知在每一次提及明镜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更像是对内心感受的压抑,将所有相关的内容都表达得刻板正式。
龄安的为难不言而喻,对于明镜,他必定心有牵挂,尤其在知道那个少女对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之后,他清楚地了解了这些年所有的感情都未曾白费,哪怕在此期间他们并未相见。可秦知的意外介入,又大出他的意料。他自从来到徽京,身边就鲜少有同伴,秦知是唯一一个陪伴他成长的好友,尽管秦知有时太过严肃,但毕竟是这些年以来他唯一信任的同伴。Χiυmъ.cοΜ
凭他一人之下,却也不能因为明镜而不顾与秦知多年的交情,但明镜留给他的难忘回忆又是他暗淡生活中少有的亮色,只要见到那个少女,他便觉得世间尚有留恋之人,所有的问题都将随着她的笑颜迎刃而解。
月下少年苦思多时却还是未能得出结论,恰好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回头时,见闻说正朝自己走来,他想或许可以向她求助,遂上前道:“闻说姑姑。”
闻说向龄安见了礼,道:“殿下今日又忘形了。”
龄安心知闻说所言正是今天他与明镜私会于小枫林一事。其实暮春时,他第一次前去见明镜便不合规矩,但当时今上并未为难于他,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今日他在丹霞殿内再度见到明镜,一时心绪难耐,他便再度前往相见,见如此情形,显然是瞒不住了。
闻说看龄安默然垂首却道:“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今上。”
龄安颇为意外,致谢道:“多谢姑姑。”
“我本以为这是会令殿下高兴之事,为何却见殿下面露愁色?”
“世事难料,我只是未曾想到会把秦知牵连进来。”
闻说苦笑道:“并不奇怪,明镜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不曾想闻说会对明镜有这样的评价,龄安欣慰之余总也无奈:“我与秦知相交多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我与明镜重逢固然值得高兴,可将来如何,却是将我难住了。”
“殿下日夜思念之人,难道要因为外物而放弃?”
“我……”龄安苦闷道,“我自小跟在今上身边,受今上教导,深知今上如今所忧。我既以宗室身份得储君之位,便要尽心尽力为今上分忧。现今西部由前梁国旧部驻守,他们虽因先皇后之故已经归顺,却始终是今上的一块心病。他们往西,还有蜀国未定,陈、蜀两国边境历来难安,我是知道今上的意思的。有些事,或许将来会身不由己,我不想因此连累明镜,但也的确难以放下。”
“今上从来不会看错人,殿下如今所言也足以证明今上的眼光。不过殿下有没有想过,今上心有所忧,却为何迟迟都没有动作?”
“还请姑姑明示。”
“他的心思,没人知道。”闻说道,见龄安大有不解之意,她继续道,“今上得登帝位,忍了二十六年。前二十年忍的是前梁国之辱,后六年忍的是陈国冷漠人情。但光是忍耐不足以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忍耐,只是等待天时,地利固有,只有人和需要自己制造。”
“我知今上有意托我重任,我却怕辜负今上信任……”
“成事,不会只靠一人之力。譬如国朝稳固,也不仅仅是靠今上一人,否则如他那样的性格,陈国只怕早乱了。”
龄安细细品味着闻说所言,惊觉道:“难道今上他……”
“当年乌林之事,今上全都知道,所有详细经过,有些或许连殿下都不曾知晓,但今上了然于心。”闻说见龄安诧异之色却依旧镇定道,“今上的这把龙椅是用白骨与鲜血堆出来的,还有他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也放在了这一场豪赌里。原本按照他的性子,一旦赢了天下,目的就此达到,他大可以对整个陈国置之不理。但因为一些事,他留在了这个位置上,并且从未懈怠,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还请殿下理解。”
“是有关……先皇后?”
“我不便多说,只是想殿下明白,今上所作所为虽是私心,最终得益的却是陈国,也将会是殿下本身。”
“那么明镜她……”
“人心会变,且当是今上难得的仁慈。”
龄安却苦笑道:“我却并不敢受。”
“殿下聪慧,如今还有何困惑?”
“我只怕就此连累明镜。她本在妙法庵中出家修佛,尚可平静度过此生,如果我将她留下,将来世事难料,我当真怕对不起她。”
“殿下哪怕想将她留在身边,却也不是易事。”
龄安最初还未彻底明白闻说此言,稍后才反应过来,摇头叹道:“总是困难重重,倒是我一时间想得简单了。且不说明镜是否愿意留下,哪怕今上有如此意愿,当真要他点头,怕还是要费些周折的。再者还有秦知……我当真想不出办法。”
“殿下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切忌优柔寡断。”闻说劝道,“殿下可见今上处事之时有过犹豫?”
龄安摇头道:“从未。”
闻说静默一阵,注视着身前眉头紧锁的龄安,最终怅然道:“残忍未必不是好事,我愿殿下只得果决干脆,永离残忍二字。”
言毕,闻说就此离去,并未再理会身后还未回神的少年。
待回到丹霞殿,闻说见今上还未就寝,便上前服侍,却听那帝王道:“你又说多了。”
“你断定他知道是你在操控这一切之后不会心生逆反?”闻说担心道。
“他也是姓叶的,他要反,反的也是自家的江山,有什么意义?”
“真是不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闻说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扶着今上睡下。
“我已不担心他处理国政的能力,如今便是看他如何权衡公私利害。”
闻说感叹今上用心,却也觉得龄安要经受这皇帝考验也确实不易,只得叹道:“也确实是时候了。”
今上对此并未置词,而闻说更知道这不过是今上在暗中谋划多年之后才正式出手罢了,一切早在众人感知之前,便已在今上的盘算中悄然开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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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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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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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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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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