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关往浔阳的这一条路,小六走了三年。这一路上,她不记得这是她遇到的第几个死人了。她数不清,也懒得数。
小六本想要绕开那吊在树上妇人,但是不知怎的,脑袋一抽,还是捡了块锋利的石头,三两下爬上了树梢。
伴随着“砰”地一声,只见那死去的妇人脸朝下,砸落在了满是碎石子的地上。
小六跳下来,拍了拍手后,附身看着地上的女尸,叫道:“哎呀,脸都摔坏了。”
她抓抓后脑勺的乱发,蹲下身子,对着已然面目全非的妇人,道:“嗯……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好意,不会责怪我的哈。”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
“谁!”
环顾四周,小六终于在旁边的树上看到一个身穿褐色麻布衣的少年。
少年浓眉如剑,黑眸似星,鼻梁高挺,十五六岁的样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闲散自在的样子。
他此时正枕着手臂躺在树上,嘴里叼着根破稻草,一脸兴味戏虐的表情看着树下的小六。
小六觉得这人长得还算不错。可就是那表情着实有些欠揍。
“你笑什么?”她问。
那人懶洋洋地说:“你猜。”
小六被堵得一口气没上来,索性扭过身不去理那人。
看了看脚下的妇人,又思考了片刻后,小六终是在几步开外找了块还算满意的空地,开始用树枝自顾自地挖起坑来。
半晌后,头顶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喂,小子,你做什么呢?”
小六回头,报复性地说:“你、猜。”
杨祚子夜寒星般的眼一弯,歪头吐掉稻草,跳下树梢。
然后,他暼了眼被提着脚往地上的洞里硬塞的女尸,犹豫地说:“小子,你嫌你害得她还不够惨吗?”
“你懂什么,我这是帮她安葬。”
“安?葬?”杨祚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血痕和尸水,“你确定……你不是在鞭尸?”
小六有些生气了,一把丢掉手里夫人的脚,愤愤地说:“你没听过有句话叫入土为安吗?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入土为安?我只听过女子多是把容貌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是这人啊......”
“我,我那不是个子矮嘛。”小六有些悻悻。
她也不想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把这妇人的尸体放下来啊,怎奈她不够高,力气又不够大?
杨祚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六,十分真诚认同地点头,“嗯,确实,矮。”
小六白眼一翻,她需要他的肯定嘛?
不想再理这人,小六准备继续给尸体埋土,结果却又被拦住了。
“你还想干嘛?”
她真的要生气了!
“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不要继续残害人家了。”
“你!”小六气结。
“这妇人上吊之前,我可是就在这里了。”
“那,那你怎么不救她?”小六杏眼圆睁。
杨祚耸耸肩,“去意已决的人,你要我怎么救?而且,妇人上吊前还和我说,她之所以要吊在这树上,是因为这里是她和她的负心汉定情的地方。她啊,就是要永远挂在这里,让那负心汉每次走过时,都记得对她的亏欠。”
“......”
“哎,话说,她好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
杨祚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叹息道:“小子,没事没事。我想,额......这妇人应该不会怪你的。”
小六跺脚,“你怎么不早说啊!”
杨祚无辜地说:“早些时候,我在树上睡觉啊!还是后来,听到了这夫人砸地上的声音我才醒的。”
小六抿唇看了眼被她对折在地洞里的女尸,又吞了吞口水,“那……那现在怎么办?”
杨祚摊手。他怎么知道?
“要不,我再把她挂回去?”
杨祚:“……你认真的?”
傍晚,距离浔阳城一百多公里外的某棵老槐树下,有一只半大的野鸡架在火堆上,散发出阵阵肉香。
只见火堆旁,小六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泛着金黄的野鸡肉。
杨祚瞥了眼她嘴角的晶莹,满脸嫌弃地提醒:“口水都流出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嘿嘿嘿,”小六随意地用袖口抹了下嘴角,“好香啊!”
“你这是多久没开过荤腥了?”
“嗯……不记得了。”
“那你之前吃的都是什么?”
“什么都有啊,幸运的话可以有些果子或者残羹冷炙什么的。嗯,不然的话,像是昆虫、花草、树皮、叶子,能吃的、不能吃的我也都吃过。”
杨祚吧嗒了下嘴巴,感慨:“你还真是命大。”
“嘿嘿,生逢乱世嘛,越是穷苦的人,就越是命硬,越是要找方法好好活下去。”
“听你这话,还挺想要活的?”
“不然呢?”小六看他,“你想死啊?”
“当然不是!只不过,倒也没见过几个像你这种求生意志如此坚定的。”
“人活一次,短短几十年,看山是一天,看水也是一天,哭着是一天,笑着还是一天。况且,命就一个,像我这种人,命随时都可能会被他人夺了去,如今我还能活着,就够不容易了。就,及时行乐,且行且珍惜呗。”
杨祚浓眉一挑,“哟,没想到你小子,看着像个小叫花子,却还颇有见识。”
“诶,我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之前和我一同往这边来的人中,有一个是书生。我每天在他身旁待着,也就学了那么一两句看似厉害的话,偶尔可以用来骗骗傻子。”
杨祚将烤好的野鸡递给小六。
她嘿嘿笑着,掰了一只鸡腿放入口中,眼睛咪咪地称赞,“好吃!”
“那个书生现在人呢?怎么没继续同你一起?”
“死了。在路过苍何时,被野狗咬死了,连尸骨都被啃干净了。”
“......”杨祚顿时觉得手里的肉都不香了。
三两口将鸡肉吃光,小六又将骨头放入口中,噶吱噶吱,奋力地咀嚼着。
“对了,我叫小六,你呢?你叫什么?”
“杨祚。你可以叫我杨大哥。”
小六撇嘴,“咱们还说不定谁大谁小呢。”
“得了吧,看你小胳膊小腿的,还想装大哥?”
“谁说个子矮的年纪也一定小啊。”小六深感不服气。
“行行行,我十六了,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
“......”现在换做是杨祚想要揍人了。
看他一副马上要挥拳的样子,小六急忙解释,“我没骗你,是真不知道。我之前被人打伤过脑袋,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你看,我连自己家在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当然也不记得我的生辰年月了。”
“得,看来咱俩是分不出长幼了。”
“诶,对了,你也是要去浔阳吗?”
“是啊,我是去寻我阿姊。你呢?”
“我啊......”小六歪头想了想,“我也是去寻人的。”
“嘁,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是要去寻谁啊?”
小六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寻——”她拉长声音,“你猜?”
“......”现在杨祚有些怀疑,这小子之前的话可能都是诓骗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小六看着杨祚被堵得说不出话,顿觉心里畅快无比。
她去浔阳确实是为了找人,只是到底找的是何人,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皎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如水的月色下,映着远处城池里的灯红酒绿,映着小道上的急行车马,映着火堆旁两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布衣少年,和挂在树上脏污狼藉钗环凌乱的吊死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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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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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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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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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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