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显接了书信,见是好友徐敏宗相邀,遂乘马一匹,望北而走。这一日,正走至汾州西河县境内。此地正是好去处:西依吕梁,东濒汾水。陇上野人耕作忙,十里田畴麦花香。
文显看时,那苍郁树木中挑出一面酒旗来,却是一个村中茅店。不待进门,老远便有酒香扑鼻而来。文显自去案头坐了,将出一两银子来,唤店家上些可口的饭食,再打三角竹叶青来。那店家应声去了。须臾出来,搬出一碟肥鸡、一碟羊肉,四五样荤素肴馔,并河漏、索饼,又温三角酒上来。
此处风水地理正是极好:如仰天壶井,金盘盛露,大有腾龙之像。文显见了暗暗喝彩,口中问道:“主人家,此地唤作甚么村?好个风景!”那店主人无客正闲,口内得意便言道:“这村唤作‘西关村’。村中百余户人家,有田、黄、薛、李四个大姓,又有董、狄、叶、刁一些小姓。那年村里来个先生,最会看风水地理的。他说俺村风水好,将来能够出大官!”
文显听了便笑,一面与店主说些闲话。春阳正暖,檐下杏花正开得艳,这甜香远处可闻。石碾前栓了一匹灰骡,低头吃料。一只大鸡一面走,一面将喙在地上来回地蹭。正前便是一道河水,里头浮着几只白鹅。门前不时有农夫荷锄牵牛而过,相互见了,口内寒暄。
店主人道:“我见先生骑着骏马,手拿羽扇,是个读书人模样。敢是个路过的官吏?还是个四处闲耍的员外?”文显问道:“丈丈看我是甚人?”店主便道:“老汉眼拙,着实看不出来。”
两人正在言语间,只听外头一声喊,紧接许多人都叫起来。文显看时,却是外头惊了一头牛,已撞飞两人,正疯也似奔来。众人见了这情形,哪个不吓?登时喊叫着都逃。中有一个似吓呆了,不知道躲。
眼看将被这牛撞飞,看的人头上登时惊出汗来。但见那人侧身躲过,两手揪住牛角儿,使力一颠,情急之间拖住了惊牛。文显看时,那人正是一个少年,年纪能有十三、四岁,衣衫褴褛,身材细瘦,只是形容甚是英秀。此时将牛还了主人,自低着头便走了。
文显见了便问道:“这小厮是谁家的?端的了得。”店主人道:“村西头黄逵家的外孙,本身姓狄,因排行第三,人都唤他呆三郎,今年已有十四了。他的爷娘死得早,跟着黄逵一家住,平日没有一句话,见人木讷。”两个复又说些闲话,此时文显吃得好了,与主人家算了钱,便告辞走了。
文显走时,村头上又撞见了那小哥,手里拿着一把镰,正在前走。此时听见了后头声响,转过头看见了文显,自闪身让开了路,放文显人马先过,眼见文显走过去,复低了头又走。
文显回头笑一声道:“小哥姓甚?唤作甚么?可是这庄上的人?我才刚村店见你,好生了得,你可愿意离了这里,去远处长见识么?”小哥看时,自却认得这个官人,正是才刚坐在酒店里的。
自心内道:“我在村里,旁人见了都欺负,家里人又都嫌弃,没有一个说话的。这个官人却是不同,这般和气与我笑,问我话说,是个好人。”官人看他的眼色,倒显出几分钦佩来,让他自觉长高不少,自亦有用处,不似别人说的那般孬。因文显问,小哥儿少与生人说话,一时紧张,这话不知怎么说。
文显见他不回话,内心便道:“果然木讷。”旁边有人见了笑道:“这个是老黄家的呆外孙,问千遍也不回一声,官人休与他聒噪。”小哥不容易有人正眼看他,此时叫人道破真身,心中流血。自去路边背了草,飞也似得逃远走了。文显见时,笑了一笑,自上马去了。
三郎小哥回到家中,院内没有甚么人,都在屋内吃中饭。老远便听见外婆的声音,抱怨了一通家务事,到最后又将一应源头一股脑归结到三郎头上,骂了一通。三郎哪敢进那门?只好将未做的活儿拿起来,赶紧做去。
听见声音,表妹二娘知他回来,隔着窗棂忙唤他。外婆这时已见了他,朝外骂道:“你怎地到现在才知道回?家里头水也不挑,牛也不喂,这么大了,只知道耍。去外头割灯芯大的一巴掌草,拿回来装你娘的幌子。”三郎听时,不敢分辩。外婆又骂:“又在外面做甚么!愈吃饭时愈装样!”三郎自放下活,去洗了手。
外婆见他坐下了,口内又骂:“一巴掌活磨磨蹭蹭,又要众人等着他。”三郎看时,舅母盛的那碗饭,多是清汤,心道不够,又不敢添。昨晚多吃了半块饼,外婆便骂了半夜,若再添时,不知又要骂到几时。
二娘忙帮他说话,口内便道:“三哥待我可好哩。昨日我们捉个雀儿,还有一只大蝗虫,我们两个分着吃了。”舅母好奇,口内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分?”二娘便道:“雀儿是我吃了瓤,三哥吃皮。蝗虫是我了吃上半截。”
外婆听了又骂道:“他倒不是个傻角,净挑便宜。那瓤有个甚么吃头?只是肠子。蝗虫的上半截有什么,籽儿都在肚子里。怪道说昨天才割这点草,原来上树捉雀了。”那婆婆口内只是嘈,三郎听了,自低了头,敢说甚么。
饭罢,外婆在锅里添了水,煮些豆子,便叫三郎来烧火。那婆婆坐在杌子上,把根苎麻别在一个箩筐里,将麻丝一丝一丝拆开来,缠在手上,一头絮絮叨叨地骂。三郎一面听着骂,一面低头望灶台里添柴头。
不知骂了多少时辰,外婆起身去看时,豆子已是糊在锅里。外婆见了,心中更怒。当下抢了一根柴,劈头便打。一面泼口大骂道:“连个柴都不会烧,睁着眼睛白吃饭!你怎么还不去死!寻遍整个西河县,没有比这更笨的!呆子里头,你那死鬼老子数第二,你数第一!”三郎吃她打得痛了,急用手格。只听外婆叫一声,却是将棒隔歪了,划伤她手。把手拿过来来看时,血淋淋的一条口子。
三郎见了外婆受伤,心中害怕,忙立起身来,低了头退到一旁。外婆狠狠盯他一眼,上前来打着骂他道:“野狗养不熟的东西,脑后竟然有反骨,公然造反。果然外姓的孩子养不得,辛苦养他八九年,今日倒来打老娘!”
今日家里有客人,舅母正与客人在说话,此时听见了声音,都出来看。外婆把手拿出来,与众人看,口内又骂。客人口内便也道:“不怨婆婆成日说,这小三哥果然不成器!外婆终究是长辈,辛苦养你这么大,数落几句,也是为好。怎地这般不知好歹?”舅母也一块帮着数落。
三郎只管低着头,哪知认错!听见声音,二娘也跟着过来,先看看娘娘的手,回头又看看三哥,如今方信了众人的言语,也道三郎不好了。
三郎挨了一顿打,那边外婆不用他烧火,赶他出门担水去。外面看热闹的泼皮闲汉见他出来,在后拍着巴掌嚷:“三郎是条好汉子,正该造反!我且与你一把火,将房屋烧了干净!”
又有一个教他道:“那老货挖了女儿贴儿子,甚事都管,你娘不是她治死的?将你家的许多钱,拿她家去,养你好似喂狗一般。我们看见也气不过,如何不帮你报仇!”三郎怒视众人一眼,将那厮们丢在脑后,将桶去村头井里担水去了。
当下担水回来,走到半路,牛粪堆旁跳出几个顽童来,将路拦住。内有一个先笑道:“兀的不是小呆三么!听说昨日挨了打,家里罚跪到半夜。”众人听了都笑。一个叫道:“他不怯气,瞪着眼睛是看谁?你敢过来厮打么?”三郎听见这话,停了脚步。后边群童早围上来,口内叫嚷。
为头的这个顽童姓田,大名唤作田卫明,排行第七,是村中田升家的小儿子。从小被娘宠得坏了,甚么不做?每闯了祸,田升待打儿子时,老婆便与田升拼命。卫明又是个胎里坏,八九岁时,与人厮打,他口内发狠便说道:“我不到十岁,便杀了你时,按律也不到得该死。”如今大些,众人益发管不得。
今番看见了三郎,卫明睁着对细长眼,便叫众人上来打。数内两个要逞能,当先上来,三郎急把扁担在手。众人害怕他力大,不敢硬拼。那两个只把拳头朝他脸上虚晃晃,口内嚷道:“呆三哥,我们又没打着你,你敢动手!”
因这个话儿,顽童们一叠声地嚷:“先动手的是王八,都与我们做孙子!”三郎果然不动手。众人吃他不注意,狼群一般跳上来,夺了扁担,就中将他摁倒在地,打了一通。得了便宜,这厮们鸟兽散一般逃远去了。
三郎看时,刚担的水亦推到了,流了一地。自一面淌着泪,一面将桶收拾了,重新去担。
回家免不了一通骂。不容易捱到晚间,待到众人都歇了,三郎仍旧不敢进门。皓月当空,照一片亮白光下来。院里放了些杂物,暗影里像是一群鬼魅,正扎煞着手,黑影里看着更暗了。远处时有鸱声惊怪,似乎由松林间古老坟墓处传过来。他正缩在墙角里,和两头牛挨在一处。
栏里一黑一黄两头耕牛,三郎叫它们大黑、大黄。此时那月照过来,正落在牛舍边上,此时两牛正卧着,口中咀嚼,发出细语般声响,正温和地看着他。三郎本有一个姐姐,已嫁人了。家里头外公对他虽好些,只是死了。外婆只是要骂,舅母多是阴着脸,并不说话。阿舅平日在县里与人争跤,不常见他。二娘往常与他耍,今番看他也不好了。现如今只有这牛和他好,不嫌弃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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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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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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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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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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