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查文斌的童年记忆里只有那些繁缛的经文,符箓,结界,法器以及那个在大多数时间里都醉醺醺的师傅。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甚至没有喝过一口母乳,他是靠米浆和菜糊长大的。
在幼年时期最有限的记忆里,他看到的是那个光着屁股正在牛棚边和泥巴玩耍的自己。
他以为自己从来就是没得选,不成想,如今放在自己眼前的却有这么多条路。
越坚强的人,往往受过的挫折是越多的。查文斌就在那个年龄里,受到了后来足以影响他一生的挫折。
四岁那一年,马肃风问查文斌,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住牛棚。如果不愿意,凭他当时的孤儿出身,完全可以被送到福利院成为根正苗红的底层阶级儿童代表。可是,那个四岁的孩子拼着命把那个带着红袖章的眼睛男,给咬的血淋淋,他义无反顾的扎进了那个关押着牛鬼蛇神和封建迷信份子的牛棚,被扣上了封建小尾巴的帽子。
那时候,他只知道师傅是自己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抛弃那个老人。
但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也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如何被那些孩子捉弄。他们把他按进田间的烂泥,脱掉他的衣服做成火把,让他表演夹着用稻草编制成的尾巴。他反抗过,但每一次换来的都是越发厉害的毒打。
查文斌记得自己如何在冬天的黑夜里,趁着他们上茅房时,把冷水从房顶浇下去。也曾在他们的门口炮制牛粪陷阱,让他们摔个满脸。
他帮师傅去大队书记家中偷酒,去生产队长家中偷鸡蛋,甚至还把公社的队旗偷来给师傅做裤衩。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反抗了,用自己的方式在那个年龄向一切的不公发起了挑战。
可是,很多时候他又是自卑的。每一次,当师傅低着头被五花大绑的送上主席台;每一次,当他被别人追在身后扔石块,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些孩子一样走进那个升着鲜艳红旗的操场,可每每走过学校时,听见里面的读书声,他却只能抬着头让眼泪流尽量留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说那个时候还能凭借着自己的脾气与不公抗争,等再稍微大一点时,他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做道士,尤其是民间的火居道士,在他的年代里是没有任何地位与话语权的。
这个职业被早早的和神棍以及懒汉挂上了钩,偶尔开一次荤,那也是师傅拿着那些沾满了香灰,在坟头被熏了几天的肉块。这种自卑,一直伴随到他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少年时期,在这个时期里,查文斌依旧是没有朋友的。
友情,亲情,这些查文斌都没有享受过。至于爱情,那更是一种奢侈。
在遇到钭妃之前,查文斌有过一次情窦初开的时候。马肃风带着他去到一户人家做事,结实过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那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很同情他的出生,也愿意听他讲那些同年人不愿意听的。
但是,很快,女孩的父母就察觉到了这张异样。为了不耽误女儿的“前程”,他们追上门来破口大骂,几乎是指着马肃风和查文斌的鼻子。就这样,查文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任何念想,他不敢和异性接触,他甚至认为自己的人生就应该和那个邋里邋遢的师傅一样,打着光棍过一辈子。
人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过去,让自己再做一次选择的。因为那时候的查文斌,他即使有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有选择的能力。
所以,对于自己该要选择哪一条路,他很清晰,并且毅然决然的再次踏上了那条路。
一路上,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曾经走过的。有过快乐,有过痛苦,有过不舍,有过后悔,也有过无奈。尤其是当女儿出现的那一刻,查文斌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琇書蛧
她张开双臂就在那里等着自己,但回头时,已经找不到可以再退回去的路了。在这一刻,他猛然发现,四周有无数条小路开始在这里汇集。而汇集成的那条大陆上,瑶瑶就在那儿,她无路可退,自己亦无路可选。
这就是命运的戏剧性,有很多未知,也有很多注定。对于那些注定的东西,无论怎么绕,最终它还是会绕回来。
到这一步,是真正让查文斌觉得迈不开的,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跨到那条主路上,瑶瑶就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多么想要再多陪伴一下,可身后那团漆黑,逼的越来越近了。
如果自己不跨过去,会被这团黑所包裹,这团黑代表着什么呢?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黑色的就是围城,就是现实。他会被永远困在那个一圈绕一圈又回到终点,没有出口和进口的望楼里。这是他心底最痛的伤疤,也是最最难以割舍和不愿提起的过往。
“子瑶,这或许是爸爸最后一次见你了,但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好女儿……”查文斌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过,然后迈着大踏步从子瑶的身边向前走过。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子瑶却还在站在他面前。依旧是当年的那个模样,只不过她的身上不再是湿漉漉的,她在微笑,笑的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爸爸,你终于释怀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查文斌回头再看,方才那些叉路都已经消失了,他的确已经越过了子瑶。
“我一直都在啊,”子瑶笑着说:“在爸爸的心里,只不过你不愿意让我走,我也走不了。”
“我?”查文斌猛然醒悟了过来,原来困住子瑶那么多年的烊铜渊就是自己的心!子瑶本来早就该走了,是自己一直放不下,一直在耿耿于怀,那个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子瑶吞噬的怪兽其实就是自己那颗早已在蒙蔽自己的心。
“爸爸,子瑶现在真的要走了,但是子瑶从来就不后悔做您的女儿,如果有来世,我也还愿意再给您做女儿。”那个小女孩朝着查文斌跪下轻轻的磕了一个头,又起身道:“我要去找妈妈了。爸爸,无论你的人生以后怎么走,都请你放心,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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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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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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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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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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