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的瞧着她那双黑面白底的布鞋,又打量了一遍她身上穿着的万寿图案斜襟黑衣裳,有些不敢相信的僵半晌,才颤颤出声回应她:“刘婶子……我没有缺的少的,你呢?”
刘婶子满脸笑出了褶子:“哎呦,我能有什么缺的!不是都同你说了么,这几年年头好,村里的人家,日子都富裕起来了,虽然比不得你这个大城市回来的知识分子手头宽敞,但至少吃喝不愁。”
“吃喝不愁、不愁就好,不愁就好……”我不知所措的失魂喃喃,对上她那双蕴笑意的慈善眉眼,我轻轻问:“刘婶子,你想要什么?要……香火么,还是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刘婶子闻言,脸上的笑意收了些,挎着篮子不好意思道:“是这样,我一个小时前,在桥头丢了样东西,我想请你帮我去捞一捞……沈家丫头啊,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帮一帮婶子这个忙吧。那东西,挺重要的,你要是不帮婶子捞,婶子可就、可就活不下去了……”
话至末了,倏然潸然泪下。
我心情沉重的深呼了口气,闭上有些酸痛的一双眼,低低问:“东西,是在水里?是在哪处桥上?他们捞你的时候,是不是把它,落下了?”
刘婶子红着眼点头:“对啊,他们不知道。那是我老伴儿和我结婚时,送给我的怀表。用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定情信物。你也晓得,我老伴儿走的早,我才三四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死在大路上了,这么些年来,都是那东西陪着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没有那东西在耳边哐哐走动着,我实在是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我哽了哽:“可那,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她却心酸摇头:“不,就算带不过去,我也要紧紧握在手里……那是他留给我的念想啊。”
我咬唇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前带路吧。”
左右,这也是此生,最后一次帮她忙了……
——
我想过刘婶子突然出现,专门来找我捞东西事出蹊跷,可我却万万没想到,这幕后真正想见我的人,是蛇王。
彼时我在桥头看见他的那会子确实惊了一下,但冷静下来后,却又觉得这一日迟早会到来……
一袭红衣罩黑纱的蛇王慵懒的倚在石桥栏杆上,瞥见刘婶子把我带过去了,便拿起了手里一枚老旧发黑的银壳怀表,恣睢嚣张道:“这人类啊,就是这么好骗。无非是一块破铜烂铁罢了,就能驱使她为我所用,呵,真是蠢得可以,没一点脑子!”
扬手就要把怀表重新丢进水里。
“我的表!”刘婶子激动惊呼。
我眼疾手快的伸手,用术法将被抛出去的怀表收了过来。
沉甸甸的硬疙瘩掉进掌心,我顺手把东西还给了刘婶子。
刘婶子双手接过怀表,老泪纵横的心有余悸低吟了几声:“还好,还好你没丢,还好你没丢……”庆幸惊喜之余,还不忘惶恐的看向我,怀疑我:“沈家丫头,你、你怎么会有妖术!你、你真的是妖孽!”
见刘婶子怀疑我,蛇王却是先我一步开腔,哈哈大笑了起来,从桥上一个瞬间转移,来到了我的跟前。
抖了抖火红的广袖,目露鄙夷:“真是个蠢人,蠢极了!她可不是妖,她是神,掌管冥界万千生魂的冥界之主,冥帝陛下。也就是你们庙宇里供奉的阎君,他的女儿。”
“阎王爷的女儿……”刘婶子六神无主的噗通一声就跪了,哆哆嗦嗦的朝我磕头求饶:“原来是阎王爷的女儿,是冥帝大神,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以前不是故意那么对你的,我们没想过要冒犯你,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饶过我们折幺镇,求求你了沈家丫头、哦不,是冥帝陛下!”
我委实没心情再与别人掰扯个没完没了,扬手一挥,扫去了她的魂魄,“先下去吧,别耽搁了投胎时辰。”
挥手间,刘婶子的身影便已于眼前消散了去。
蛇王那厮眼神不怀好意的不停往我身上瞥,抬手娘里娘气的捋了捋胸前酒红色长发,冷笑一声嘲讽道:“千年前,本座便听闻冥界新主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在自己亲爹死后,立马便登位称帝,以迅雷之势,荡平了冥界那些觊觎帝位,蠢蠢欲动的部落,用雷霆手段,愣是吓得整个冥界有点贼心的鬼族全部都安稳趴下,乖巧当条哈巴狗,动都不敢动。
冥界曾广为流传一句话,紫渊文治,冥帝武功,紫渊善识人心,善用心略,而冥帝,善用强力一举击破,善一招致命。外界都说,紫渊大帝与冥帝文武联手,必能让冥界,重回冥王掌权时的巅峰,未来这些年里,三界的风头,肯定都让冥界给出尽了。
以往本座还觉得,女人掌权,委实可笑,但如今见到冥帝本尊,本座才明白,什么叫做最迷人的,最危险。本座没想到,冥帝不但实力强大,长得,也这么漂亮,楚楚动人的,怪不得紫渊那个狗东西,之前能被你迷得七荤八素。”
我嫌弃的冷睨了他一眼,保持镇定的质问道:“蛇王大费周章的让人把我引过来,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想和我扯这些陈年旧事吧!蛇王难道还想,再和我动手一次?”
老实说,若现在与他打起来,我并无胜算……唯一的底气,应该就是我的元神很厉害,如果我的身子再次受到重创,我的元神会有几分可能会再出来,届时真正的冥帝打他一条长蛇,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我赌他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毕竟,他也是个很惜命的妖怪。
果然,他听罢我的疑问,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冥帝当真睿智。既然冥帝不想拐弯抹角,那本座,就也同冥帝开门见山一回,直说了!本座想与冥帝联手,报复紫渊大帝!”
“报复紫渊?”我倏然觉得有些好笑,果真蛇的脑子,都不甚好使。“凭什么?”
他挑挑眉,慢步从我身前绕到身后去,又从我身后绕到身前来,胸有成竹道:“凭他,想让你死!”
拂了拂火烈烈的广袖,他接着道:“冥帝陛下你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一回事……神仙,在历劫途中,一旦身陨,那便是历劫失败,魂飞魄散,永远也归不了位了!冥帝陛下你仔细想想,如若当初,你真的在混元海身陨了,那可就是彻底消失于三界了。原本这个道理,三界有点修为的神仙妖魔,都知道。
若不然,你以为冥界为何要千辛万苦,抹去所有人脑海里关于你容貌的记忆,将你前往凡间历劫,前往凡间何处,历什么劫的事情,都拼尽全力的给捂的密不透风?他们就是害怕这一遭!这也是为何,神仙妖魔入凡历劫,有的神仙可以功德圆满,飞升为上仙,有的神仙一世劫过,又来一世。而有的神仙,历劫不过,就不明不白的以身殉道,再也回不去了。
至于这个道理,你的夫君紫渊大帝,也最清楚不过。但那天,他还是想都不想,就选择丢下了你,由此可见,他是真心想要你死。
冥帝陛下问本座凭什么,本座现在就告诉你凭什么。凭本座的女人死在他手里,凭本座差些因他而万劫不复。凭他舍弃了你,想让你死,凭你我,都与他有仇!所以冥帝陛下,你现在与本座联手,就是最好的选择。本座帮你报复他,本座助你,弄死他。”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搭在了我肩上,用力攥了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亲近,毫不犹豫的冲向别的女人,你难道,就不恨么?他们这样羞辱你,你真的就不想复仇?
冥帝陛下,听闻千年之前紫渊大帝就与你多有隔阂,害你伤心欲绝,日日抑郁寡欢,爱你的人,会永远爱你,不爱你的人,即便是几生几世,都强求不来,冥帝陛下,你该清醒了,与本座联手,本座,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让曾经辜负你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陛下,与本座联手,你我联手,必能一雪前耻!”
爱我的人会永远爱我,不爱我的人,即便是几生几世,都强求不来……
原来神仙历劫途中一旦遭受变故殒命,就会历劫失败,消失于三界。
原来我竟千年前,就与他多有隔阂。
这样算来,他是不是,已经辜负了我两世?
听了这些话,我只觉脑中一阵嗡嗡作响,乱成了一团。
与蛇王联手,报复他,或许是个很让自己解气的选择,可……我真的乐意用伤害他的方式,来换取自己片刻的快意么?
我真的愿用以牙还牙的报复,与他相爱相杀么?
不,我还没有变态到那个地步……
两情若是的尽头时,好聚好散便罢了,何必伤害来,伤害去呢。
即便他说的都是真相,让我刻意去伤害白旻,我也做不到。
他可以负了我,我却不愿负了他,我只求问心无愧。
“蛇王莫不是真以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我配合蛇王,沦为蛇王复仇的棋子吧?”我转向他,目光阴沉的盯住他,无情戳破道:“蛇王你恨白旻,可并非是因为白旻杀了青珂,杀了你睡过的女人。蛇王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喜欢青珂么?
你与青珂都是纵横情场的老手,青珂与多少人双修过,你蛇王又与多少人欢好过,你们彼此,不过是对方的暂时性战略合作伙伴,短时间的暖床寻开心的玩具,敢问蛇王,你与她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瞬间,觉得她脏么?
同是薄情狼子野心的人,你对她真的产生过感情么?如今她都死了,你还用她当借口,你怎能卑鄙到这个地步呢?”
冷着脸逼近他几步,我嗤笑道:“你恨白旻,纯属自身原因,你想杀了白旻,但是你发现,以你的本事根本动不了冥府紫渊大帝分毫!所以你就想来蛊惑我,想来瞧我被仇恨蒙蔽了心,然后落进你的圈套,乖乖成为你报复白旻的一把刀,借我的手,让白旻痛不欲生,蛇王,你说是么?”
这么快就被我识破了奸计,他陡然脸色一变,神情森冷了起来,咬咬牙关,一双犀利的蛇眸透出了几分渗人的危险色。
脸阴了半天,他倏地勾唇,嘲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好好,冥帝陛下果真是睿智,本座佩服。但,冥帝陛下是否对自己太有信心,对你的男人太有信心了?本座还是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把薅住了我的一条胳膊,他目露凶煞的威胁吓唬我:“真以为本座现在不敢对你动手?真以为,你家男人对你是真心实意,独一无二?呵,蠢女人,相信爱情的女人,最后都输的很惨!不信你自己过来看看!”
他猛地将我扯到桥头水边,指着水里晃晃悠悠勾勒出来的倒影,无情道破:“你眼角的这朵彼岸花,是给你续命的神迹!你可知,为你续命须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眼角的鬼花,实则是用来给你借寿的!你猜,借的是谁的寿?
本座今日心情好,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是借你所有亲近之人的寿!九年前,借的是你父母的寿,如今,借的是整个折幺镇的凡人的寿!你以为为什么你所爱、所珍惜的人都一个又一个的离你而去,那全都是拜你所赐!”
灵台遽然轰的一声,如遭晴天霹雳,我怔怔的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敢相信的摇头:“怎么会、怎么会……”wWW.ΧìǔΜЬ.CǒΜ
然而他并没有对我这个敌人心慈手软,继续出声刺激我:“有没有感觉到几分可笑?你一个神,最后却靠着吸别人的阳寿,来维持自己的生命,靠着踩别人的尸骨,来完成自己的渡劫,神?呵,敢问陛下,你与本座,又有何异!
你以为紫渊大帝真的是爱你护你,将你当做妻子么?本座今天就让你亲眼瞧瞧,你的好老公趁着你睡着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好事!”
大手一挥,在半空中结出一片云镜来,而云镜中缓缓勾勒出的身影、场景,竟是白旻趁我夜半熟睡,施法为我抹去了眼角红花的灼目之色……
他,这是在干嘛?
不可否认,眼前这一幕,确确实实的刺痛了我双眼。
而他的目的,我也隐约猜测出了一两分。
正因猜测出了一两分,所以,才心凉的厉害。
蛇王那个混蛋仍在一步一步的攻破我心底防线:“看看,你眼角的花,都淡成什么样了。”
木讷的垂眸,看见水中人的眼尾,确然花色淡淡……
“彼岸花只有在力量充沛的情况下,才会花色越来越深,反之,则是你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流逝!最近村里死了这么多人,你眼角的花本应该愈发明艳的,可他却在暗中施法,为你散去彼岸花的力量,小白露啊,你说,他是什么目的?
你觉得,他是想让你死,还是想让你活?你再想想那日在混元海,他的反应……他是想让你死啊!你知不知道,彼岸花的力量一旦被削减,就无法保护你了,你现在,还是凡人呢,没了这道力量的保护,本座掐死你,就如同弄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话音落,他狠狠将我甩倒在水岸边:“给你机会,你却不晓得珍惜,啧啧啧,你让本座,很无奈啊。”
我根本没有心情再去留心他的嚣张言语,满脑子环绕的,都是彼岸花,他想让我死这些字眼,以及他那日在混元海上,满心满眼都是乔芊芊的模样……
他想让我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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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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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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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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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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