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便让人在公主府里起了一座绣楼,一直为她的女儿留着。
而如今这里住着的,便是刘坤凤一家三口。
丈夫田有贵,儿子田大宝如今已经改名为田京安。
刘坤凤回到绣楼后便屏退了左右,又让人从书房唤来了田有贵,整个人心神不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夫人寻我何事?”
田有贵打着呵欠迈进了房里,他长得还算一表人才,但身形瘦弱,眼底还有未褪去的青乌,说是熬夜苦读,实际上是与人喝酒去了。
不过从前的田有贵确实有几分才学,去年秋闱的时候考中了举人,虽然是那种掉车尾的排名,但是能考上举人,自然就给他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各种与才子同窗的聚会数不胜数,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更有妻子被护国大长公主给认回了女儿,封了永仪县主,他们一家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再也不是曾经泯阳县的泥腿子。
刘坤凤左右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这才拉了田有贵坐下说话,“相公,今日我瞧见凌枝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忐忑,一颗心更是砰砰跳个不停。
在看到凌枝的一刹那,刘坤凤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之后让人跟着去查,才发现他们落脚在泡桐树街的一处宅院,她身边可不就有一对龙凤胎么。
田有贵瞬间清醒了大半,不由脸色一变,压低了嗓音道:“你不是早让人回去把他们给……”
他横掌在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间透着凶狠。
“我也不知道,可派去的人就没有回来的。”
刘坤凤咬了咬唇,神情有些焦灼。
却不知道她用钱财收买的那些人,到了泯阳县后打听到凌枝一家人的住处,还未靠近便让萧墨云潜伏的暗卫给收拾了。
如今应该同当初汪苇如派去的那些人一样,毒哑了丢在盐场做苦工,没做到死是出不来的。
“糊涂!”
田有贵瞪了刘坤凤一眼,“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他们是办妥了,只是没来向我复命罢了,哪里知道凌枝他们那么命大,竟然还能活着到京城来。”
刘坤凤也是急了,她怕凌枝来会戳穿她的真实身份,到时候身边的这些荣华富贵,岂不是就如过眼云烟,他们一家人更可能会因冒认皇亲国戚掉脑袋的。
田有贵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看了一眼身旁惊慌失措的妻子,心里有些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你先不要慌,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没有回想起从前的事,或许一辈子也记不起来。”
“可若是大长公主她……她见到了凌枝怎么办?”
刘坤凤攥住田有贵的衣袖,“相公,你快想想办法。”
毕竟凌枝长得那么像大长公主,刘坤凤只要一想到那张威严的脸庞,心里便有些发怂。
“大长公主她深居简出,凌枝又是平民百姓,他们能撞在一起的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
田有贵握住刘坤凤的手,冷静地分析道:“如今先打听清楚他们上京城是为了什么,咱们再慢慢图谋,你先不要自乱阵脚,打草惊蛇。”
“……好,我都听你的。”
被田有贵这样一说,刘坤凤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如今她在暗,凌枝在明,而且她是永仪县主,身居高位,有权有势,凭什么还怕一个凌枝,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刘坤凤咬了咬牙,眸中光芒闪烁,也渐渐地迸发出一丝狠厉。
用过晚膳后,刘坤凤照旧去了正屋,自从大长公主认回了她这个女儿后,刘坤凤还是表现出了该有的亲近,至少每日的晨昏定省她就没有落下过。
侍女通禀后,刘坤凤便进了屋里,瞧见正位上端坐着的妇人,她便矮身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刘坤凤如今的礼数倒是周全,那自然少不得宫里嬷嬷的尽心教导,这都是大长公主特意请回来的人,礼仪规矩妥帖了,才能显示出她县主的风范,不然出门在外难免会被人笑话。
“起吧。”
萧昶君虽然如今已经年逾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当,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仍然风姿绰约,美艳绝伦,只是她素来穿着素净,将容貌里的那抹艳气无形中就化去了几分。
在大燕皇朝的历史中,护国大长公主萧昶君,那也绝对是威仪与美貌并存的一位公主,“护国”二字便已经奠定了她在大燕皇朝不可撼动的地位。
当年的康王之乱,是驸马挺身而出挡下追兵,而萧昶君则带着萧祺云与女儿岳灵芝一路奔跑,也可以这样说,若是没有他们夫妻的倾力相护,也就没有如今的帝王萧祺云。
而驸马在兵变中惨死,岳灵芝亦是在逃亡途中不幸走失,萧昶君经历了人生巨变,还能始终如一地护着萧祺云,直到两年后反王落败,他们才被迎回了京城,萧祺云登基为帝,又封了萧昶君为护国大长公主,两人的感情不是母子,却也胜似母子,萧昶君这些年来更是荣宠不衰,极得帝王信重。
“灵芝,过来母亲这里。”
萧昶君对着刘坤凤招了招手,她虽然面色和蔼,但无形中透出的威严,还是让刘坤凤心里有点发怂,再加上她今日瞧见了凌枝心中惊惶,虽然面色间已经掩饰得很好,但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发了一层冷汗。
刘坤凤坐在下首,她手中揪着丝帕,抬头,一脸孺慕地看向萧昶君,“今日我去平安寺求签,也为母亲求了一道平安符。”
刘坤凤说到这里,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黄色三角形的符纸,还可以瞧见上面的朱砂符印,又缠了红绳,看起来便寓意满满。
“我儿有心了。”
萧昶君唇角微翘,接过平安符时,指间不小心划过了刘坤凤的掌心,感觉到那一片湿濡,不由眉心微蹙,“你怎么出汗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让梦媛给你瞧瞧……”
“不用了,母亲。”
刘坤凤心中一惊,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顾左右而言他,“女儿只是怕京安在国子监里不习惯,有些担心所以才……”
田大宝,也就是如今的田京安,年后六岁的他被萧昶君给送去了国子监,虽然之前他也和刘坤凤夫妻,一同受过一些礼仪教导,但这孩子天生有股左性,得让人好好给压压。
萧昶君眉头一皱,她就是有心要磨磨田京安的性子,不然长此以往这孩子怕是要长歪。
“京安的性子怕是被你们宠坏了,国子监里都是适龄的皇子公主,也有各世家的同龄学子,身份地位都是相当,京安若是不收敛,只怕是要吃苦头的。”
萧昶君淡淡说了那么一句,刘坤凤却是有些慌了,“宝……京安从小就没有吃过苦,相公虽然也教过他读书认字,可这孩子老是静不下心。”
她又看向萧昶君,眸中恰当地浮现了一抹担忧,却又有对大长公主的感激,“我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如今在国子监磨砺一下也好。”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萧昶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叮嘱刘坤凤,“春闱将近,你也该劝田有贵收收心……昨儿个二门那里落了锁他才回府,喝得醉气熏天,若他不是你的夫君,看我怎么整治他。”
萧昶君对田有贵自然是不满意的,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如何配得上她的女儿。
只是这婚姻已成定数,俩人还育有一子,看女儿对田有贵也似感情极深,萧昶君即使有千般不愿,此刻也不好再棒打鸳鸯。
“母亲息怒。”
见萧昶君眸中隐有怒色,刘坤凤吓得赶紧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就要拜倒在大长公主跟前。
却没想到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探了过来,微微一使力便将她给扶了起来,“妹妹这是做什么,母亲说的又是你。”
这声音好似山泉水一般的清冽,却又带着轻柔婉转之意,刘坤凤自然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岳梦媛,萧昶君收养的义女,与她同龄大小,也是已故岳驸马的侄女,岳灵芝的亲堂姐。
听到岳梦媛这话,就好似她故意曲解大长公主的意思一般,刘坤凤气得脸色一变,她咬了咬牙,又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才道:“我当然知道母亲不是生我的气,只是……”
她脸色一软,又看向萧昶君道:“只是相公与我说,他与那些人也不过是品酒论道,互相增长,我也不好拦着。”
萧昶君倏得沉了眉眼,“不过一个举子罢了,还没让他考中进士呢……”
说罢她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刘坤凤,眸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是我的女儿,是皇上亲封的永仪县主,他若是不听你的劝导,你大可以拿出县主的威仪来。”
“……是。”
刘坤凤咬唇应了一声,又将一旁的茶水递了上去,“母亲,喝茶。”
这就是要缓和气氛的意思。
萧昶君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到底不是从小养在她身边的女儿,这气势就弱了不只一星半点,连自己的夫君都拿捏不住。
正要伸手接过刘坤凤递来的茶,却不料一旁的岳梦媛又出声阻止,“母亲,该是用药的时辰了,茶水晚间少饮,不然睡觉会不踏实。”
说罢,岳梦媛笑意温软地从刘坤凤手里接过了茶水,随手放在一旁,又将放在托盘里的白瓷药蛊端给了萧昶君。
大长公主患有头风,每次发作都是头疼欲裂,也是因为那时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才让她悲痛欲绝,又加之那两年流落在外落下的病根,回到京城后一直都有细心调理,岳梦媛更是为了萧昶君的病而自习医书,一直陪伴照顾左右。
“姐姐说得是,我都差点忘记母亲喝药的时辰到了。”
刘坤凤的笑意有些勉强,在岳梦媛背过身去后,眸中的目光像刀子似地向她射来。
这个女人,每次仿佛不经意般,却处处和她作对。
“不碍事,有我提醒母亲,忘不了。”
岳梦媛转过身来看向刘坤凤,她容貌秀丽,身姿笔直,自有一股世家贵女优雅从容的气度,连她这个永仪县主在她跟前都相形见绌。
刘坤凤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等着刘坤凤离去后,岳梦媛才侍候着萧昶君梳洗睡下。
虽然这些小事都可以由侍女来做,但这些年来岳梦媛总是亲力亲为,萧昶君也算是习已为常。
等着岳梦媛要给她放下床帘时,萧昶君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看向她的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坐下,陪母亲说说话。”
“好。”
岳梦媛笑着应是,她十岁时岳家平反才重新回到京城,可那两年仿佛恶梦般的日子,她从来不曾忘记。
后来到了京城后,萧昶君来看望岳家人,又因为她与走失的岳灵芝同年,萧昶君才将她带在了身旁,到如今都有十三年的光景。
“靖王回京了,你这年纪再耽搁不得,若是你还想嫁他,母亲定帮你做主。”
萧昶君是知道岳梦媛一直心仪萧墨云,只是那一年正待为她提这亲事的时候,萧墨云府中,却突然就多了一个母不详的私生子。
虽然他是王爷,但搁这情况,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过去就当继母。
萧昶君也心疼岳梦媛,自然见不得她受这委屈,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几年过去,萧墨云非但没有娶王妃,后院更是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样洁身自好的男人,除了有一个私生子这样的污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可原谅。
“母亲……”
听萧昶君这一说,岳梦媛脸色骤然一僵,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她的确是喜欢萧墨云的,只从那一日他凯旋而归,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她便始终难以忘怀。
即使他有了私生子,即使大长公主说他不是良配,她也一直没有改变心意,甚至还暗暗地在等着他,为此,蹉跎了青春韶华,她也毫无怨尤。
“德平乡君那事母亲听说了吗?”
岳梦媛心中浪涛翻涌,但只是片刻间,她便平静了下来,抬头看向萧昶君。
那双依然年轻的眉眼中,虽然有着慈母般的爱意,但在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后,岳梦媛总觉得,萧昶君对她的这份感情早已经变了质。
她陪伴萧昶君那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岳灵芝的替身。
萧昶君眉头一蹙,随即又缓声道:“汪苇如已变得痴傻,说是在泯阳县被土匪给绑了,即使她没有变傻,也配不上靖王。”
说罢她又拉了岳梦媛的手,轻轻拍了拍,“墨云那孩子我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品性正直,你若真对他痴心不改,我便为你登一次这靖王府的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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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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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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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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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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