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朝我走来,问道:“同学,你是找不到新生报到处吗?”
我点点头,他接过我手中的两个箱子,说他刚从那里过来,可以带我去,我再次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其实,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远要早得多。
那一年我七岁,爸妈为了离婚后财产分配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我被送回了外公家,舅舅充当起了我的临时家长,只要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去哪里都会带着我。
宋爷爷是舅舅的老师,盛夏的某一天,他带我一起去宋家拜访。
舅舅叮嘱我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然后他便同宋爷爷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我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虽然客厅里谁都没有,但我依然全身局促不安。
阳台边上的窗帘忽然动了一下,我偏过头,几乎就要被吓哭。
“嘘!”男孩子从窗帘里跳出来,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冲我做着手势。
然后他朝着我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你是谁啊?”
“我是跟着我舅舅来的。”我指了指书房的门,答非所问。
这时房门把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跑着就又钻进了窗帘里,帘子跟着晃荡了几下。
宋爷爷和舅舅一同从书房出来,舅舅嘱咐我说他们要出去办点事,让我乖乖在这里等他回来,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好。”
宋爷爷拿了些水果和零食放到我面前,嘴上叨咕着“祁深这小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要是回来还能陪你玩会儿。”
关门声还没完全落进我的耳朵里,他就又从窗帘里跳了出来,拿起盘子里的苹果咬了一大口,“我才不能让爷爷知道我回来了呢,否则他一准儿又让我练字。”
他嘴里塞着满满一口,说话含糊不清,那样的滑稽样逗乐了我,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走,我带你出去玩儿去,刚才有人在楼下打水仗。”他将吃剩的半个苹果放在一边,拉起了我的手。
“可是……舅舅说让我待在这里等他回来,我怕他回来了找不到我。”
“你是不是傻啊?他们回来看到你在楼下怎么会找不到你呢?”他一脸迷惑,大概齐觉得我是个傻子。
“你是叫宋爷爷刚说起的那个名字吗?”我问他。
“嗯,我叫宋祁深。”
“噢。”我应了一声。
“唐诗宋词的‘宋’,祁连山的‘祁’,一往情深深几许的‘深’。”
“哦。”我又应了一声,但其实当时依然不知道后面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楼下站着几个男孩子一看就是在等他的,见到他之后纷纷埋怨说等他等太久了,他也很不耐放,“去去去,我这不是下来了么,哪那么多话。”
其中一个男孩看了我一眼,调侃道:“宋祁深,原来你这么老半天是去找你小媳妇儿了啊?”
他抢过另一个男孩手中的水枪,毫不留情的开始“射杀”,“我让你胡说,再胡说,看小爷不打得你跪地求饶……”
我有些木讷的原地站着,不断有人“误伤”到我,我看着周围,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躲哪里合适。
他见状,从人群中走过来拉起我,“你跟着我,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很多年后,他开办汉语学校,分校遍布全国各地,我问他哪里需要我我都能去,他说“你就跟着我吧,有你在我放心。”琇書網
他大学里的第一个女朋友和我同宿舍,他俩总是吵架,吵架以后他追着她道歉,托我给她转交礼物,香水、零食、毛绒玩具,他费尽心思,但最后两人还是无疾而终。
再后来,他的第二任女朋友和我一个社团,我便又一次充当起了信差兼工具人的身份,无奈这段感情还没能撑过一个学期。
大三的时候,我开始准备考研,偶然一次在图书馆遇到他,他在看小说,桌上放着一厚摞金庸武侠传奇,我问他打算考研吗,他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神情,说系里会有保研的名额,他觉得自己能争取到。
毕业前夕,学校公告栏里张榜公布本校保研的名单,我看见他的名字被写在第一栏。
我去恭喜他的时候,他说,“你也加油啊,这样我们就还能继续一个班上课。”
研二的时候,我和他同时去到美国的一所大学做交换生,飞机上他打趣我,“你是人民币玩家吧,花了钱悄悄和我绑定了?”
我笑,他也笑。
他不知道我真的是氪金玩家,他是学校的公费派遣,而我是央求爸爸给我花了钱才去上的,他们离婚以后,他从没管过我,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我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向他提要求。
后来,我甚至逐渐习惯了他的每一次恋爱,朋友说我就像古代富贵人家公子的正妻,日复一日的等着自己的丈夫在流连花丛之后回归正途。
但是我从来没有敢奢望过自己能成为他的正途。
“你为什么不向他表白呢?”朋友不止一次地问过我。
我无言相对,他那样的人,良好的家世,优秀的履历,我只能仰望,不敢比肩。
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池也这个名字是在他向她求婚前一周,我们各自上完一节课,去学校门口的餐厅吃饭。
“哎粒姐,你下周有事吗?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我下意识的忽略了前半句的问句,就像这么多年来,只要他需要我,任何我自己的事都可以被合理后置。
他脸上看起来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跟池也求婚,场地布置需要不少人帮忙。”
我愣了一下,往嘴里喂了一大口米饭,“池也——都没怎么听你提过就要求婚了吗?”
“实不相瞒,我这次可真是下定决心必须得套牢她。”他洋洋得意着眉飞色舞。
“好啊,我没事,可以去帮忙。”
“我就知道你靠谱,在哥们儿的事情上从来没掉过链子!”他拿起杯子,冲我使了个眼色,“以饮料代酒,谢啦!”
我举起杯子,与他碰杯之后一饮而尽,在酸甜的橙汁里居然品出了些许醉意。
“以后等你结婚的时候,想要什么随便说,只要你说出来的,哥们儿有求必要。”
“那我可怕你给不起。”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他说。
我生日之后的一周,我约了宋祁深吃饭。
“粒姐,你可真会挑时间,我最近张罗婚礼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的。”
“祁深,我要走了。”
他的惊讶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问我原因,是挣得钱不够多还是工作太多休息太少?我逐一否定,说我只是想出国去看看,这几年忙着工作都没有好好生活过,我说我会给他时间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替我的工作,我也会在离开之前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好。
我告诉他我已经订好了机票,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哀怨道:“不是吧姐,你都不参加完我的婚礼再走吗?”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不过我知道他也许对此并不在意。
“那就等两周以后,咱们一块儿给你过个生日,你出国以后可能再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笑着点头,“好啊。”
我的生日其实早就过了,身份证上的日子是错的,还有我其实比他小一岁,但他却喊了我十二年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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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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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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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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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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