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夜幕里,道路两旁的路灯昏暗无比,街上车辆往来穿梭,对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不过是平淡生活里最普通的一天。知微双手紧紧交叉着,这一天的到来其实是一早就心里有数的,但当这一刻真实降临,还是让她猝不及防。
抢救室门口,医生小心翼翼交代着高淑萍的情况,隔着玻璃窗,知微看向里面,高淑萍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她一定很痛苦吧……
知微蹲在床前,高淑萍的心电图逐渐趋于平缓,直至完全变成了一条直线,但是分明,掌心里握着的她的手还是温热的,知微回过头泪眼望着身后的医生,哑着嗓子问道:“医生,真的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那个一向温和耐心的医生微微低下头,良久才直视她的眼睛,“让老人安心离开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医生说完这句话后,她觉得高淑萍的手好像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凉,她双手将那只手握在中央,不停地哈着气,“妈,你是冷吗?你等等,一会儿就热了,我小时候一到冬天就手冰凉,你每次都这么帮我,你等等,别着急,一会儿就好了……”她的眼泪一颗颗的砸在手上,带来酷暑里的蚀骨寒意。
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说病人已经走了。
周昂走到她身前蹲下身来,柔声道:“再跟妈说两句话吧,她一定能听到。”xǐυmь.℃òm
她愣了一下,缓缓往前移动了两个半步,贴着母亲的耳朵,声音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妈妈,别担心我们。”
她说完以后慢慢直起了身子,用尽力气地弯了一下嘴角,“你放心去陪爸爸吧。”
窗外的一整座城市灰蒙蒙的,他默默看向她,她眼睛里的哀伤比这样的天气还要晦暗。
医院的事都交给了余川处理,知微回到家,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她用被子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了一遍又一遍。
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人在她睡到日上三竿时一遍又一遍地喊她起床,再也没有人在她耳边念叨她又瘦了她不爱喝水她总是赤脚在家来回走,再也没有人事事都以她为先给她独有的偏爱,后来,她的眼泪好像流干了,她坐在窗前,看外面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在床上躺着,她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裹在手心里,她微微动了动,周昂温润的声音便响起,“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摇头。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他的手指抚上她干裂开来的惨白的嘴唇,眼睛里都是心疼。
她依然摇头。
“那就再合上眼睡一会儿。”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别的事我和小川去处理。”
她没有回答,但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抬了抬手,正要抽离,她紧紧握住,睁开了眼睛,嘴巴微张,“你不要走。”
“好,我就在这儿。”
房间里依然安静,窗外又下起了雨,滂沱大雨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玻璃窗上,她眉头紧锁,眼周更是红成一片,他看着她,心里泛起无法言说的愁绪,她这样晦暗不明的神情,一定是在梦里也很难过吧。
葬礼的前两天,在知微的老家。
南方的夏天,空气湿潮,知微和江墨菲各自倚在沙发的一头,窗外天气阴沉,看起来想下雨。
“今年夏天,好像不管在哪里都是落不完的雨水。”知微侧仰着头,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的天空。
沙发旁的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是知微和高淑萍的合照。
江墨菲拿起来看着,不由感叹道:“你和阿姨感情可真好!”说完以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该提起高淑萍的。
不料知微却接过相框,咧开嘴笑了笑,“是不是像亲母女?”
江墨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我们也是有过很多的争吵和很长时间的磨合期的。”知微将相框放下,继续说道:“我上初中的时候,数学成绩特别不好,那时候我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她找我妈谈话,说我要是再不赶紧提升数学成绩,中考就很难考取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那所高中了。
我妈就心急啊,到处找家教老师给我补课,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有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还有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但我的数学成绩还是稳定性的一直很糟糕。”
知微说到这里,言语之间有些无奈。
“那时候我家里条件很不好,我妈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老师,就那点儿工资,我们一家三口都要靠她,我眼看着她为了让我补课钱越花越多,但我的成绩还是毫无起色,我心里就很着急,但是却没办法,后来我就放弃了,我说随便吧,大不了到时候去读技校,结果惹怒了她,她觉得我没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我觉得她不理解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各自觉得自己委屈。我深夜面对没有及格的分数和怎么都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崩溃大哭,而她呢,也被我看到在暗地里偷偷抹眼泪。
再后来我长大一些才渐渐懂得,我是第一次做女儿,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啊,而且第一次当妈就是给别人家女儿当后妈。”
说到这儿知微不禁苦笑了一下,“我们都不懂怎么维护和经营这样的关系和感情,但好在她有足够的爱和耐心。
她是个好母亲,所以我才成为了一个不那么差劲的女儿。”
江墨菲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握上她的手,眼底真挚,“你也是很棒很棒的女儿。”
原本老家的入殓习俗很是复杂,有很多风俗习惯知微甚至不是太懂,但余川却坚持要简化大多数没有必要的流程,他跟知微说,“这是妈自己的意愿。”
下葬那天,天空放晴了,阳光很刺眼,知微穿着一身黑色素衣,在墓前站了好久好久。
直到周昂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轻声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背过身走了两步,她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照片里高淑萍浅浅的笑容。
自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知微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写稿、偶尔也会接受一些相关采访,她本想恢复线下分享会的行程,但周昂却怎么都不同意。
这些日子她实在瘦太多了,“我现在抱起你简直就像拎起一只猫一样容易,再不好好补补,你去南方沿海城市出差,遇到台风天气我怕把你吹跑了。”周昂将煲好的汤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桌上还摆着饺子和鸡蛋羹,知微看着餐桌,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感觉我像是在坐月子。”说完她还撇了撇嘴,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到嘴边,羊肉的膻味扑鼻而来,让她觉得反胃,她立刻就将勺子又放回到了碗里,乞求的目光转向周昂。
他却装作不懂她的意思,逗弄她说:“那你是想做月子吗?这么凑巧啊,这个我可以帮你。”
知微脸一红,装作没听见,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羊肉汤。
他已是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不料午觉睡起来后,知微胃里却一阵翻滚,去了卫生间将中午饭吐得干干净净,吐完以后胃里还一阵难受。
周昂在温开水里放入一片柠檬,她终于觉得味道不是那么寡淡,一口气喝完了。
“都怨我,尽想着羊肉滋补了,没考虑到你适不适应它的味道。”周昂轻拍着她的后背,满脸的后悔。
知微刚想宽慰他两句,转念一想,问道:“那,作为补偿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当然,你说。”
“我想吃麻辣火锅。”
“最近最好……”
“最近最好还是不要了吧,吃点儿清淡的保护肠胃。”她没好气地打断他,把他重复了小半个月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周昂大笑,“我下周要去出差,等我走了你约墨菲一起去吃吧。”
“你这次是去哪里啊?”
“先是青海,然后从青海直接去新疆,估计至少要二十天左右了,你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小川要不回来你就和池也搭伙一起吃饭吧,别老吃外卖。”他捏了捏她的脸蛋。
“别捏,脸都捏肥了。”她躲了一下,然后撇嘴。
“都瘦成这样了,真能捏出来点肉就好了。”他故意又捏了一下她的另一边脸蛋,惹得她双手赶紧按住双颊,恨恨地盯着他看。
“小川最近怎么总也不见人啊?他在忙什么?”她看了一眼微信,是余川发来的,说自己晚上晚些回家。
“案子快要开庭了,应该是在和谢律师商量呢吧。”周昂将水杯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知微脚上,皱了一下眉头。
“又不穿拖鞋!”他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腾空抱起。
知微看向他,嘴角一弯,“有没有比小猫重一点?”
他笑了,“好像是重了一点,这样我等会儿折腾你就不会有犯罪感了。”
她一脸窘迫,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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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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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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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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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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