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于瞬间滑过绳桥,与目不转睛一步步攀上软梯也不同。
惟一相同的是,季微澜告诉自己:我必须做到!
于是,她真的做到了。
只是双脚踩上甲板时,就捂着嘴干呕了两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默默站到一旁,手指扣紧了船舷。
“小姐姐很厉害嘛。”朱巍路过时,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比那小子厉害。那小子头一回跟船,从上船吐到下船。”
“还不是你们先骗高师兄,让他喝了一肚子稀粥!陈导都跟我揭发了。”杨帆笑盈盈看过来,“我第一次登船时,也被大家骗过。说什么船行水当当,胃里水当当正好可以平衡,还说这是师门传统。”
朱巍摸摸鼻子,溜了。
杨帆又建议说,人最好不要站在船边:“一旦风浪变大就很危险。不想晕船的话,就别看水面。”
季微澜谢过她,却并不挪动,视线仍固执地投向海面。
海上一片漆黑,惟有撑筏人所戴的头灯,在波涛间闪烁。
她知道,其中一点光亮来自高磊,她上船后,高磊就撑着橡皮筏回岸,同另外两个管理局工作人员一起,把仪器和潜水设备分批运来。琇書蛧
一切齐备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高磊,整个人就如从海底钻出来的。脸色微白,一身湿意,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汗水。
“抱歉,刚才忘了这个。”他递过来一盒晕船贴,又从兜里摸出一把姜糖,“觉得难受就吃一颗,管用。”
他把东西匆匆朝她手里一塞,又匆匆走向船头,为普查团导航。
“目前我们在保护区设置了46个浮标观测点,现在东北方向3.2海里处就是第七号观测点,也是本次普查的起点。那里主要是一片标准蜂巢珊瑚,以及少量的刺星珊瑚和蔷薇珊瑚……”
陈老和其他专家陆续提问,他一一回答,精神饱满,语调沉稳,又是一个季微澜未见过的高磊。
季微澜靠在船舷的阴影里,默默将晕船贴贴在耳后。
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她听见有人说是在退大潮。忽而头顶上空响起三两声鸟叫,眼前的黑暗突然退散。
“是太阳!太阳出来了啊!”陈老兴奋得像个孩子。
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升起,天幕和海水被染得同样灿烂。
全船的人都欢呼起来,不仅赞叹自然的美丽,也庆幸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对下海观测珊瑚十分友好。
“看,就在那里。”高磊将身子探出船舷。
前方不到十米处的海面,被绳子和浮标包围起来。
“七号观测点临近海岸,水深只有三四米,渔船往来容易误触,影响珊瑚生长。去年注意到以后,我们把监测点围起来,船只就会避让绕行。”
就连这艘普查船,也只能在此抛锚。
科研人员开始更换潜水服。高磊抢过陈老手中的潜水头盔:“四五米的海底也是高压!今天又不缺人手,您老就留守当个总指挥呗。”
陈老把手一摊,眼神严厉。
高磊叹口气,乖乖将头盔递回。
陈老熟练地穿好设备:“上回在大堡礁你不是也看见了,很多老外七老八十还在潜水。我们的珊瑚保育工作已经晚了人家几十年,工作劲头可不能再输了!”
“潜水和潜水一样吗?人家那是休闲潜水,看看珊瑚追追小丑鱼,一个气瓶能用一两小时。”高磊抢白道,“我们这叫下海作业!勘察、标号,采样……哪一样不是和高压搏斗的体力活?一个气瓶能用四五十分钟就不错了。”
他一边念叨,一边将陈老的气瓶反复检查。
陈老先不耐烦起来:“老师还没考你的功课,你倒先管起老师来?”
注意到季微澜正在旁观,老科学家笑着冲她点点头:“小姑娘不下海看看?有多的潜水设备。”
季微澜遗憾地说自己不会潜水,在船上观察就好。
陈老比她还遗憾:“潜水是该学的啊。海底的真实样子可比图像美得多,也比从水上看美得多。”
他指着高磊说:“这小子当年跟我下了一回海,就迷得不行,宁可退学重考都要转专业。”
听完陈老的吐槽,季微澜才知道,高磊大学本科最初的专业与海洋毫无关系,而是当时很热门的金融。
大一升大二的暑假,他因缘巧合报名参加了中科院举办的“博物海洋之旅”夏令营,认识了顾问陈老。在两米深的水下见识过一次“海底森林”后,就疯魔了。为了转专业和家人闹翻,还扬言大不了再考一次高考。
最后还是陈老惜才,从中引荐,他本身成绩出众,又通过了转校测试,才平级转入某海洋大学的海洋生物学专业。后来又如愿考取陈老的硕博连读,专攻海洋生态学。
她想想都觉得可爱:一个大男孩在水下睁圆了双眼,因为太过入迷,膝盖撞上珊瑚礁流血而不自知。
“伤疤现在还在呐,您老就别揭了。”高磊也换好了潜水设备。
他朝季微澜歉意地笑笑:“海下作业至少两三个小时。留在船上会比较无聊,可以进舱室休息。”
说着,他朝她靠近些,尽量压低声音道:“船这种晃动,会让你不舒服吗?”
季微澜明白,他是在问自己的车祸ptsd会不会被诱发。
刚才她也担心。不过很快发现,ptsd果然是心理上的伤痕。黑暗,晃动,从胃开始蔓延的灼烧感都和车祸时很像,会让她不舒服,但并没有带来真正的恐惧和绝望。太阳一出来,所有的不舒服就如夜色般退散。
相比自己,现在她倒更想对高磊说一句:“小心。”
又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又太奇怪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不会不舒服,海上的风景很美。”
高磊点点头,抱着潜水头盔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等会儿我会游到橙色浮标附近,注意看我手势。那个位置,从这里应该能看见。”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浮在海面上,双臂笨拙又努力地朝这边交叉晃动了三下。
季微澜探身看去。
人下潜处,涟漪荡漾后恢复如镜。
镜中有一抹嫣红沉浮,灿若玫瑰,是她叫不出名字的珊瑚。
【作者有话说】
好像之前忘记说了?本文所有珊瑚保护相关(有艺术加工)都取材自我国的各位专家真人版,致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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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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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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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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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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