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得不算太重,主要是没有及时包扎导致失血过多。
而且,林骁年纪也大了,这伤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很消耗元气。
纪少瑜坐在床头,耳边回响起刚刚齐太医说的话。
心脏异于常人,是生在右边的。
静坐片刻,林骁迷迷糊糊地叫着:“水”。
纪少瑜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慢慢喂进林骁的嘴里。
林骁急迫地饮了几口,神智也渐渐回笼。
他动了动眼眸,然后缓缓睁开。
“是你?”林骁有些惊讶。
纪少瑜放下茶杯,坐在一旁道:“皇上已经没事了,大臣们也都出宫了。”
林骁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那就好。”
纪少瑜盯着林骁看了看,没有说话。
林骁被看得心虚,忍不住低吼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纪少瑜淡淡道:“看看……我像不像你?”
林骁心里一震,目光里满是震惊。
可不肖片刻,林骁立即故作镇定道:“你胡说什么?”
“呵!”纪少瑜冷笑。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骁,倏尔又凑近,直接半个身体都探入床榻。
林骁又惊又怕,目光一直闪烁着,脸上全是忐忑不安的神情。
纪少瑜俯身,与林骁对视片刻。
林骁想爬起来,可惜纪少瑜按住他的肩膀,他动不了。
他想骂脏话,可又怕最后是骂回自己身上,只能强忍着。
“既然宫里的危机解除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出宫了?”
林骁询问道,底气不足。
纪少瑜轻哼一声,随即坐回去。
他望着林骁,出声道:“还记得你从祥宁县带回来的那具棺椁吗?”
林骁低着头,手却紧拽被子。
“那与你有何关系?”
纪少瑜往后考在椅子上,环抱着双手,嘴角玩味道:“你把我爹的尸骨带走了,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林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下意识问出声道:“谁告诉你的?”
纪少瑜眼眸一暗,心里道一句:“果然。”
“说说吧,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林骁:“……”
他真的懵了。
纪少瑜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说完以后,只怕……
林骁选择沉默。
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脸色在灯下渐渐变得惨白。
纪少瑜眼中的冷意越来越盛,直到他不耐烦地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现在要是不说,那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林骁心口一痛,眼里也有了泪光。
他看向纪少瑜,话还未出口,整个人就已经惨得不像样子。
纪少瑜不想听了,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
当年离开祥宁县,他爹的坟上的土是翻新过的,那时他就隐隐有些怀疑。
林骁带着棺椁入京,一直暗暗维护纪府,又出手解了纪府的困局。
他试探请林骁带兵入宫,林骁也来了。
最重要一点,林骁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前世他几次遭遇追杀,最惨一次差点丧命,就是因为心脏异于常人得以侥幸逃生。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怎么不去联想?
他知道黄家的人为什么那么厌恶他,毫不犹豫地将他卖掉。
因为他爹不是黄家的子孙,他也不是。
可关于他爹的身世,他却是一无所知。
纪少瑜看向林骁,只见他老泪纵横,哭得身体都在颤抖。
他站起来,想出去透口气。
“别走!”
林骁喊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纪少瑜怕他牵动到伤口,回头按住他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林骁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泪。
纪少瑜坐回去,静静的,也不说话。
林骁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鼻腔里酸涩得很。
他过了好一会才缓和下来,然后开口把他和曹英的故事讲了一遍。
当说到曹英寒洞生子,痛苦地将孩子送走,出嫁当日上吊自尽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纪少瑜原本以为,林骁都到这个年纪了,再悲痛的往事他都能原谅。
可当他听完以后,自己却已经红了眼。
他站起来,怒骂道:“蠢!”
压抑的痛苦从胸腔里传来,纪少瑜难以遏制地落泪。
熟悉到痉挛的痛跟当年的他多么相似?
为了功名,为了前程,为了能够体面光鲜地回来?
他们骨子里的执拗多么相似?
他们的命运又是多么相似?
如果没有重生,他和林骁的下场又有什么区别?
纪少瑜哭着哭着,忽然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替林骁感到悲哀还是替他自己感到悲哀。
过了好一会,纪少瑜含着眼泪嗤笑道:“我没有资格说原谅你。”
“林侯爷,这半生的荣华富贵,是不是让你日夜难安呢?”
林骁还在哭,撕心裂肺那种哭,声音都已经哑了。
白色的纱布上,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晕染出来。
纪少瑜看着,像是看见自己的伤口也在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来。
那么痛苦的回忆,谁能真正当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对玉娇很好?
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宠妻宠得不像样子?
为什么他们都说玉娇是他的软肋?
他们懂什么?
他们失去过吗?
是那种,明明唾手可得,却眼睁睁看着失去的痛苦!
是那种,明明心里在乎,却敷衍地不去珍惜的后悔!
是那种,明明可以挽回,却愚笨又犯蠢再次失去的绝望!
他们怎么能懂?
能懂当失而复得,想要尽力去爱却犹嫌爱得不够?
能懂当揽入挚爱,想要尽力去珍惜却犹嫌珍惜得不够?
能懂当夙愿已成,想要尽力去呵护却犹嫌呵护得不够?
纪少瑜悲怆地笑,没有人懂,因为没有人像他这样幸运,能有重来的机会。
看看林骁的下场,他得到了万民敬仰,他得到了威震一方的兵权,他得到了权势富贵。
可到头来,林骁还是日夜难安,还是痛苦自责,还是追悔莫及。
他们的下场是一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
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怎么能替祖母去做呢?
被当成野人在山洞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冒着生命危险艰难产子……
大婚当日以身殉情……
纪少瑜看着林骁惨得不能再惨的模样,只想讥讽地送他两个字:活该!
……
赵玉娇来的时候,看见纪少瑜孤零零地站在昭阳殿外。
寒风肆意地吹,尚未换的灯笼映着红彤彤的光。
那些光照在纪少瑜的脸庞上,映着他的脸庞红红的。
可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红得有些肿起来,而且……似乎还有泪光在闪。
赵玉娇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莫不是老侯爷有什么不测?
结果就在她走近的时候,纪少瑜突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又来?”赵玉娇惊呼,腰都差点被纪少瑜勒断了。
纪少瑜哽咽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的下颚靠在赵玉娇的肩头,整个人显得疲惫极了。
赵玉娇感觉不对劲,搂着他的腰身道:“怎么了,是不是侯爷他……”
纪少瑜突然大吼:“不许提他!”
赵玉娇愕然,心里更是诧异万分。
她没有继续说起林骁,只是静静地抱着纪少瑜。
纪少瑜又静静地哭了一会,然后沙哑着声音道:“谢谢你!”
赵玉娇撑着眼眸,睫毛一眨一眨的,不解道:“谢我什么?”
纪少瑜紧箍着她的肩膀,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谢谢你活着。”
赵玉娇的心沉了沉,伸手搂着纪少瑜,靠进他的怀里道:“谢谢你活着。”
纪少瑜的下颚蹭着赵玉娇的额头,温柔地勾了勾唇。
片刻后,只见他红着眼眸,哽咽道:“我真庆幸你上一世没有爱上我!”
如果爱上他,却因他而死,这一份情让他怎么还?
林骁比他还可怜。
纪少瑜又哭了,整个脸庞都是湿的。
赵玉娇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揪成一团。
她捧着纪少瑜的脸,凑上去啄了啄他的唇,然后问道:“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林侯爷跟你说了什么?”
纪少瑜泪光闪烁地望着赵玉娇,他低下头,眼泪在寒风中坠落。
“这个故事很长!”
“没事,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这个故事很伤!”
“……没事,我们很幸福!”
……
冷清的宫道上,夫妻二人牵着手慢慢地往宫门处走去。
纪少瑜紧紧地牵着赵玉娇的手,目光在夜色里渐渐变得平静。
“玉娇,其实……没有今生的话,我甘愿受那些苦!”
“这样啊,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也甘愿陪着你一起受苦的!”
“呵呵,是没有说过!”
“那你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
“那你还想跟我说那个故事吗?”
“想。”
“那说吧!”
“在说那个故事之前,我想跟你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Χiυmъ.cοΜ
“嗯,我知道的。”
夫妻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那携手同行的背影,在夜色中像极了一副唯美的水墨画。
无需点缀,无需细绘。
就这样看着,感受着,畅想着,那意境足以让人心驰神往,心满意足。
天边破晓,夺目的晨光慢慢照向大地。
云层慢慢变得清晰,再没有群魔乱舞之像。
这一生,有多少人在黑夜里等着天亮呢?
庆幸的是,有的人等到了。
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照进心里的暖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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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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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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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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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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