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姑爷已经走了……”
柳无瑕轻轻应了一声,缓缓收回视线:“苍庚今晚估计还是不能早归,晚上你准备一份饭菜煨在炉上,我怕他回来会饿。”
“哦,知道了。”
瑞香点点头,想要劝她别总站在风口里,嘴还没来得及张,就听她又低声嘱咐道:“前些日子母亲给了我和大嫂一些胭脂水粉,我看质地上佳,你给二嫂拿过去些吧。”
“现在送去?”
“对。”柳无瑕轻摇罗扇,恣意享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不知怎的,眼下盛暑未临,她却躁得要命,动不动就出一身汗。门口处风凉水快,她贪恋不已,一丁点挪步的意思都没有。
“这段时日苍庚着急回营复职,我时时守在他身边,尽心竭力地照顾他,只希望他能快些痊愈,完全无法抽身去探望二嫂。之前苍庚对她不太客气,说的话也不怎么中听,我本该亲自登门向她道歉,可……”
柳无瑕话说一半,似乎很是犹豫。瑞香大约猜到她心中所念,试探着问道:“小姐是怕多说多错,反而火上浇油,把关系弄得更糟吗?”
“差不多吧。”一想到此事,柳无瑕心里就莫名烦躁,手中的罗扇摇得越来越快。关于杜苍术的死因,柳无瑕谨记杜苍庚的交代,绝不敢向瑞香吐露半个字。眼下听瑞香催得紧,她便找了个借口顺着对方的话头敷衍了几句:“苍庚和二嫂之间的结一时半刻解不开,也是怪我,冒冒失失的,没做好万全之策就把二嫂拉了过来,结果弄得大家都很难堪。二嫂待我不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化解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从今往后,我可不敢再贸然行事,所以就让你替我跑一趟,也算探探二嫂的反应。”
瑞香平日稀里糊涂,可大事上却不马虎。虽说她并不知晓杜苍术的事,不过凭着多年积攒下来的默契,她立刻就嗅到了柳无瑕话中的不安。
“您这是……对二夫人有戒心了?她哪里做得不对?和流珠有关系?”
瑞香问得这般直来直去,柳无瑕不免有些错愕,连手上的罗扇都忘了摇。
“和流珠没关系。你先去吧,记住,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提。一切等你回来再说。”柳无瑕故作轻松交代了几句,看着瑞香即将张开的嘴,立刻就猜到了她定是要催自己进屋,赶忙又抢了白,“屋里太热,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瑞香得了令,哪里敢耽搁,捧了礼物就往萧琴娘的住处奔。好在萧琴娘似乎早已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并没有任何冷脸的迹象,而是大大方方收下礼物,并让瑞香带了话,说近日身体抱恙无法出门,待转好些再与柳无瑕相约。wWW.ΧìǔΜЬ.CǒΜ
一炷香的功夫而已,瑞香已经回来复命。将萧琴娘的举止有模有样学了一遍之后,她抚着心口,夸张地喘了一口大气:“依我看,二夫人根本就没有生姑爷的气,也没有记您的仇,您是不是多心了?唉,不过也是,认识姑爷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他和谁那般冷过脸,那天我远远躲在一边,直听得我心惊胆战。您说,会不会是姑爷知道了您想从二夫人那里打探流珠的事,所以故意演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杀鸡给猴看?”
“我可不是猴!”柳无瑕作势就要弹她一个爆栗,被她一步跳起来躲了开,“苍庚才不会那么小心眼!他若真听说了什么,肯定会直接来问我的。你别瞎猜、更不许瞎说。”
“不说就不说嘛,弹我做什么?”瑞香嘟嘟囔囔撅起嘴,“小姐,您最近的脾气是不是大了点?动不动就生气。就算我笨了些,可说到底我还不是替您担心?”
听她委委屈屈抱怨,柳无瑕好笑又好气,转念一想又很是郁闷。方才瑞香离开之后,她站在门口的阴凉处思索良久。许多事在她心头反复缠绕,可身边突发状况不断,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如今被凉风一吹,整颗心瞬间透亮了许多。
“瑞香,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段时日我沮丧得很,往日的自信被敲得粉碎。成婚之前,每每听人聊起别家后宅的事,我总会不自觉在心里嘲笑那些人太执着、看不透。我自认为比她们聪明,大有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得,可自从踏进杜府的大门,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我才发现原来当事情落到我头上时,我并不会比那些曾被我看不起的姑娘做得好。我会犯浑,甚至比她们更浑,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小姐还在因为姑爷和流珠的事耿耿于怀吗?还是因为大夫人和霜霜小姐故意刁难?或者是苦恼无法帮二夫人修复与家中人的关系?”
见流珠不解地蹙起眉头,柳无瑕无力地笑了笑,摇着罗扇望向头顶上那一方湛蓝纯净的天穹。
“都不是,我只是对自己失望而已。”
“对自己失望?”瑞香越发困惑,“小姐,虽说严以律己是好事,可您也无须对自己太苛刻了。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别的不说,只说孤身闯去繁云楼、从越王手下把姑爷给救出来那件事,换作别人,谁有那样的胆量?”
“那次主要是有霜霜从旁相助,才给我壮了胆。”柳无瑕认真地摇着头,又默默叹了口气,“方才我认真回忆了一下,自从嫁过来,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幼稚的事?我自诩比别人脑子清醒,可放眼望去,家里有太多人都是我看不透的。那些人、那些事的背后都藏着不见底的坑,好像掩着迷雾,扑朔迷离。”
“那些人、那些事?”瑞香听出了些门道,“哪些人、哪些事?听您这么一说,我这汗毛都竖起来了。”
柳无瑕摆摆手,将视线收了回来:“越是自以为熟悉的人、越是看不懂。比如苍庚,我曾经自认为很了解他,可如今看来,他远比我想的聪明、比我想的心思深。再比如霜霜,我曾经万分讨厌她,可如今却慢慢开始欣赏她。说到底,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坏事。罢了,霜霜说得对,是我太矫情了。”
“这怎么能是矫情?”瑞香显然并不同意这个说法,急着替她辩解道,“依我看,您就是太在乎了。您在乎他们,自然就会考虑得多。”
“也许是吧。”柳无瑕幽幽叹着气,自嘲般笑了笑,“不怕你笑话,如今我是真心发了怵,绝不敢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了。”
瑞香挑着眉若有所思,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您说有些人扑朔迷离看不透,也包括二夫人吗?”
听到萧琴娘之名,柳无瑕的脸色不由凝重了起来。
“这几日我仔细回忆过,二嫂有些做法确实令人不解。之前她劝我大度,不要阻拦苍庚纳妾,当时我一听就火了,和她理论了几句。她自己也承认,之所以有那样愚昧的想法,是因为以前在繁云楼待久了,近墨者黑,一时犯了糊涂。然而之后当越王胁迫苍庚纳妾时,她又拦着我不让我去。她嘴上说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想让我落一个悍妇的名声,可仔细想来,却也说不通。连霜霜都懂得越王塞进来的人,不是我们说休就能休的,她如此聪明,为何不懂?依照她所说,她曾迫于越王淫威不得已成为越王妾室,甚至因此而差点丢了性命。既然有过这般惨痛的经历,她就更该恨极了这种仗势欺人的混账事,怎么还能忍得下这口气呢?”
“这倒是!”瑞香无不赞同,猛地一拍手,可末了又有些迟疑,“二夫人行事自相矛盾,确实可疑,但她总不至于希望咱们姑爷再娶一个吧?她图什么?”
“我不知道。总之我实在看不懂她,以后与她交往时,你我都要注意分寸。”
见她神色恹然活似斗败了的公鸡,瑞香很是心疼,却又忍不住好笑:“小姐,我从没见过您这般灰心丧气,您以前可都是越挫越勇的。”
以为她在取笑自己,柳无瑕挥着罗扇轻轻拍在她的脑门:“你也取笑我!”
“我没有,我可不敢。”瑞香吐着舌头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小姐您变了,具体的嘛……我说不好,就觉着您前怕狼后怕虎的。之前您为流珠的事愁眉不展,好容易那件事过去了,您又为了二夫人的事愁肠百结。”
“是啊,你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柳无瑕听得泄气,自暴自弃地摇着头,连连叹息。站得太久,小腿像是有些肿了,她轻轻跺了一下,终于舍得转身回屋:“不说别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整天疑神疑鬼,烦死了。”
“我看您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怪就得怪姑爷,谁让他之前跟您藏着掖着、有话偏不直说?您是被他给吓怕了。”
瑞香机灵地凑上去搀住她,却听她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发怒又像是撒娇。
“苍庚的事我算彻底想明白了。之前我郁闷沮丧,是因为我把他想得过于完美。眼下你还没有心仪之人,不能理解我的感受。等你心有所属,你就会自然而然地认定你所爱的人必是天下最好的。别人身上的毛病他通通没有,别人身上的优点他会更胜一筹。你觉得他完美无瑕,又自信自己能把他牢牢抓住,日日都像活在美梦中。可等你们成了婚,油盐酱醋茶那样的琐碎事铺天盖地而来,一股脑全砸你脑袋上,这时你就会突然清醒过来——他和你想的有出入,你也并不能一手将他掌控,想象与眼前的落差如同当头棒喝,甚至你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棒捶进了失望的深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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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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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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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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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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