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嫣等人齐齐行礼,白启尘甫一入殿,便看见此时已是跌坐在殿中的冯贵人,心中已大致明了。
“此事是你做的?”白启尘在冯贵人身边停下,冷声问道。
“不是臣妾……”明知白启尘不会相信,冯贵人仍是这般说道,只是言语间透露出的求生欲望已是不强。如今种种皆指向她,她又如何单凭一张嘴让白启尘信服?
夏语嫣将适才所查,如实禀报给了白启尘,白启尘的脸色愈发地冷然。他平生最恶宫内妃嫔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他为何不爱纳那么多嫔妃的原因。
“贵人冯氏,残害皇嗣,为祸后宫,赐白绫一条,自行了断。”白启尘不再过多询问,而是一句一顿,出口的话却甚是无情。
“带下去吧。”自始至终白启尘都没有正眼看过冯贵人,甚至自她入宫以来,他去她宫中的次数亦屈指可数,更妄谈夫妻之情。
“臣妾可否再求皇上一件事?”大局已定,冯贵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淡然开口,“自入宫以来,贵妃娘娘便待臣妾不薄,臣妾想让贵妃娘娘亲自送臣妾上路,也不枉真心相待一场。”
孟繁奕之于白启尘犹如白月光般的存在,他如何肯让她去亲历这种事情。只是孟繁奕抢在白启尘之前先开了口:“这既是冯贵人的遗愿,那臣妾答应便是。”
“繁奕,你还是太善良了,”既是孟繁奕允了下来,白启尘便只好点了点头道,“周迁,你便随贵妃娘娘一同去往翠抚宫,晚间回来复命。”
“是。”
周迁领命退下,一同被压下的还有冯贵人并她随身的宫人,那个宫人经过刚才的一系列事情,早已吓得双腿发抖,借着侍卫的力才能往外走。
“臣妾亦先退下了。”孟繁奕朝白启尘福了福身,前往翠抚宫。
“你们也退下吧。”
此时殿内还有夏语嫣请来的一众太医,白启尘揉了揉发疼的额际,转身在德粹宫坐下。
“是。”
待殿内人皆退去,只余夏语嫣的几个近侍时,夏语嫣方才斟酌着开口:“皇上对冯贵人的惩罚为何如此之重?”
“皇后认为朕该如何处置她?”
“臣妾认为将她遣至冷宫,罚个三年五载便是。”在夏康国时,父皇便是如此惩罚犯了错的妃嫔。
“她残害的是朕的皇儿,以命换命朕认为很公平。”
皇儿与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白启尘自是拎得清孰轻孰重。皇后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些。
白启尘执起她的手道:“朕是为了警示那个敢动邪念的人,你还有几个月便要生产了,断不能出任何差池。”
感受到白启尘眼底的关切,夏语嫣的心像掉在鹅绒床褥上那般柔软,“谢皇上关心,臣妾一定会多加小心的。康嫔一定很难过吧,一会儿臣妾去看看她。”
既是白启尘如此说,夏语嫣便不再多管冯贵人的事。做错事理应受罚,更何况冯贵人的态度亦让她不喜。于是便努力说服自己,不因为适才的事情,影响此刻与白启尘独处的心情,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朕陪你去。”
适才他从若昕宫离开的时候,张溫灵已睡下,只是眼角还挂着两行未干的清泪,那憔悴的模样令他顿起怜意。
孟繁奕随后便到了翠抚宫,宫内一众宫人在冯贵人跟前哭哭啼啼,眼中满是不舍之意。谁能想到一日之间这翠抚宫便变了天?
今日一过,这翠抚宫便要被封起来,而这一宫的奴婢们也都要被送到浣衣局去了。
因为孟繁奕尚未至翠抚宫,周迁倒也不至于太过狠心,便将时间留与他们话别。如今孟繁奕既至,周迁便使了个眼色,让一旁的侍从将翠抚宫的宫人们带下。
“周公公你先下去吧,”夏语嫣朝周迁语毕,又转头朝秋莲道,“秋莲你也下去,我跟冯贵人单独待会儿。”
殿内的人虽所剩无几,孟繁奕还是将他们一一遣退了去,只剩自己与冯贵人独处。
“本宫如妹妹所愿到了,如今妹妹可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孟繁奕径直坐下,拨弄着案上晨间冯贵人晾着还未喝的杯盏,幽幽问道。
“你为何要害我?”
宫人退下后,孟繁奕此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冯贵人更加确信她适才的直觉——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孟繁奕在使坏。
“入宫后我自认没有招惹到你,甚至时时到你宫中小坐。与我同期入宫的贵人们,谁有我这般敬你重你?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冯贵人的指控字字泣血,孟繁奕脸上的厌恶不减反增,“你当真打心里敬我重我?无非是想通过本宫为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吧!对了,本宫忘了告诉你,本宫生平最讨厌这种人。”
想通过她得到白启尘的注目?不可能。
“呵呵呵……”闻言冯贵人不禁笑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孟繁奕,却又一步一步似要将她踩碎那般用力,“因为讨厌,所以你便要将我置于死地?因为讨厌,所以你便泯灭掉所有人性?”
“你不过是刚巧撞在我的计划上罢了。”
孟繁奕毫不避讳一个将死之人知道她的计划,此番答应前来送她一程,本也是抱着告诉她的心态,临死之前告诉她真相,不让她带着遗憾离去,也算是做了桩好事吧。
“你到底是如何计划的?”
即使孟繁奕算准了她会主动揽过这件事,但她一向谨慎,孟繁奕又如何能钻得了空子在粽子里下毒?
这是冯贵人第一次在孟繁奕面前挺直腰板,不再因为她是贵妃而屈服于她。
“妹妹且坐,”孟繁奕将冯贵人拉着坐下,将那本已凉透了的参茶递了过去,“这最后一杯参茶妹妹就喝完它吧,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冯贵人依言接过杯盏,望着参茶里倒映出来的人影,一滴珠泪从面颊处滑落,“啪嗒”一声滴进了参茶里。她索性仰头一饮而尽,孟繁奕这才满意地道出了她那日的所有计划——
原来早在张贵栋为张溫灵看诊之时,她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将张贵栋召入了梓月宫。
“娘娘——”替孟繁奕号完脉,张贵栋复询问道,“娘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恕微臣……微臣诊治不出来。”
“本宫确是不舒服了,并且这不适之症张太医能帮本宫除去。”
孟繁奕掀开了榻上的帘子,姣好的面容里并未透着半分病态。
“娘娘若有事需要微臣去做,只管吩咐便是。”
“若昕宫那位——让本宫不舒服了。”
孟繁奕此话一出,张贵栋便猜出了八九分,但仍不敢妄加判断,“微臣……微臣不懂娘娘何意。”
“听闻张太医是康嫔同族,张贵人甚是信任太医,三日便让太医开一剂安胎药,可有此事?”
“……是。”
“太医是聪明人,应该懂本宫的意思才对。”
“贵妃娘娘是要微臣下药致康嫔小产?”张太医慌忙在孟繁奕跟前跪下,哀求道,“请贵妃娘娘放过微臣吧!微臣世代忠良,断不敢残害皇嗣!”
“放心吧,本宫不会贸贸然让你下药,只要你肯为本宫所用,日后本宫自会找准时机除掉康嫔腹中的胎儿,届时定不会将罪责归于你身上。”孟繁奕唇角微掀,俯下身亲自将张太医扶了起来。
说什么忠良之后,还不是害怕受到牵连罢了。
“微臣不敢!”
“今日你已将本宫的计划听了去,若你仍不愿,本宫自是不会强求。只是一旦康嫔的孩子顺利产下,便是本宫与你秋后算账的时候。听说张太医家的公子已是弱冠之年,若是派往边疆做驻守太医可会舍得?”
“贵妃你!”张太医既惶恐又愤怒,但最终还是低下了首做沉思状。他知道此事对孟繁奕来说易如反掌,而他的独子自小只读圣贤书,如何能上阵杀敌,戍守边疆?
“但若张太医肯为本宫所用,本宫定许你为太医院院长。”
在孟繁奕的威逼利诱下,张贵栋终是松了口,“娘娘希望微臣如何做?”
“张太医还是为康嫔开着正常的安胎药,”孟繁奕从腰际掏出一包粉末,“待时机成熟时,将此物掺进安胎药里。”
“这是何物?”
捻着手里的粉末,张贵栋忐忑问道。
“只是堕胎的药物罢了,要不了康嫔的命。”孟繁奕缓缓道,她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澈儿的皇位,哪怕极小的可能性她也要防患于未然。
见张贵栋依旧犹疑不定,孟繁奕微微笑道:“放心吧,本宫定为你找一个替罪之羊。”
而冯贵人便是她早早物色好的替罪羊。
入宫的那些贵人们,当属冯贵人最不受宠,而她隔三岔五便来梓月宫小坐,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孟繁奕替她在白启尘跟前美言几句。
看到冯贵人,孟繁奕时常想起采蘋宫的那位,那才是她不想引给皇上却又碍于窦枋面上不得不如此做的人。xiumb.com
从窦乐茵身上受的郁气,使孟繁奕更加厌恶起冯贵人来。
知道冯贵人有意从她这里得到白启尘的注视,而刻意讨好她,孟繁奕便故意在冯贵人面前数言宫里事务繁多,她既要照顾澈儿又忙不过来。
见状冯贵人当即道:“皇后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愿意帮娘娘分担宫内的一些事务。”
“本宫本也是帮皇后娘娘办事,既然妹妹有心,那妹妹便帮本宫监制粽子,为各个宫里送去,如何?”
孟繁奕果真将事情托与她,冯贵人当即面露喜色,“臣妾定当尽心去做。”
“有劳妹妹了。”孟繁奕微微而笑。
待昭应殿发放粽子的前一日,孟繁奕再次将张贵栋叫来看诊,并告诉他明日给张溫灵服用的安胎药里放上冰花。
如此,张溫灵便在既服用了安胎药,又食了粽子的情况下流产了。
而安胎药因是平时常用之物,又系张溫灵信任的太医开的药方,常人自是不会想到那里去。
“那粽子上为何也会有冰花?”
听了孟繁奕的一番言论,冯贵人将一双纤纤玉手握成了拳头,满含着恨意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那日在翠抚宫的粽子确实无毒,那只不过是本宫的权宜之计。张太医的指证让本宫有理由将粽子带回宫,当本宫将粽子带回宫后,要上多少冰花粉不是都容易了许多呢?”
“孟繁奕!你好毒的心!”冯贵人不仅为自己,亦为康嫔控诉,“若真要算威胁的话,皇后娘娘肚里的孩子才是大皇子日后的威胁,你为何只针对康嫔,而未对皇后下手?”
提起夏语嫣,孟繁奕摇了摇头,笑冯贵人终是鼠目寸光。于夏语嫣,她不仅是要她肚里的孩子那般简单了——
“好了,本宫已解答完毕,妹妹可以无憾地上路了。”孟繁奕指着适才周迁放着的三尺白绫道。
冯贵人缓缓踱向那个锦盒,十几米的距离她竟走出了一生的长度。
取出白绫,细细抚着它柔滑的质感,冯贵人心里暗笑皇家真是奢侈,如此布料用来上吊真是暴殄天物。
“孟繁奕,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会失去皇上所有的爱,身首异处,落得比我还凄惨的下场!”将白绫甩上房梁,冯贵人踏上凳子,指着孟繁奕说完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见冯贵人将椅子踢倒,再说不出一句话,孟繁奕这才放心地将殿门打开,对恭候在一旁的周迁道:“冯贵人已自尽了,待她气绝后抬一棺材将她好好安葬起来吧。”
“是。”
待孟繁奕离去,周迁这才入了正殿,冯贵人此时尚为气绝,一双脚不住地踢蹬着,却找不到任何一处落脚点。
周迁微微合了合眼,小声道:“冯贵人安息吧。”
过了须臾,冯贵人才终于断了气。直至死,她的眼睛依旧不合地盯着孟繁奕离去的方向。
死前她曾许愿,她,冯氏瑶华,年十七,入宫未及一年便被赐三尺白绫魂断于此,此后她的魂魄将日夜守着翠抚宫,不许翠抚宫有一刻安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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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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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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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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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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