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醒?”晏姿担心地看着床上的钟妍。很少有机会能看到她不施粉黛的模样。她虽然肌肤白皙如雪、没有皱纹,但是脸颊的肌肉走势,仍然清晰地表明,青春已经消逝了。
不过,病美人仍然是美人,微蹙的眉头、苍白的唇色更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
她的丈夫郑煜华紧紧握着她的手,“小妍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他们要乱写?”
“我们已经向平台反映,要求删除文章。”肖铭深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要保护她,不能乱了阵脚。”
“她就知道逞强,”郑煜华把被角往上拉好,“婚礼后都没有好好休息,就要回燕城开投资会,现在只能取消了。”
这时医生敲门进来,“检查结果出来了,方便现在说吗?”他看了一下晏姿和肖铭深。
郑煜华点点头,“他们是信得过的人,您说吧。”
“钟女士是先天贫血,体质虚寒,之前因为流产刮宫,也没有得到很好调理。”
听到“流产”这两个字时,郑煜华的表情变得阴沉,松开了钟妍的手。晏姿尽力保持平静,默默走到窗台边欣赏花束。
医生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所以,想要保住这一胎,现在就要办理住院手续。”
这句话出口,就连一向冷静如山的肖铭深,脸上也浮起难以掩饰的惊讶。郑煜华更是吃惊得呆住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保胎......我的孩子?”
医生肯定地说:“刚怀孕一个多月,现在正是危险期,钟女士需要静养,否则以她的体质,很容易会习惯性流产。”
肖铭深咳嗽一声,“我们在外面等钟女士醒来,有事叫我们。”他快步离开,晏姿立刻跟上,门在他们后面迅速关上,郑煜华和医生讨论的声音窸窸窣窣透出来,但无法听得真切。
冷不丁听到如此机密的隐私,晏姿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特别是挨着肖铭深在等候区沙发坐下,她更是觉得手足无措,只能盯着地板上的影子。
“生孩子不一定会身材走形。”肖铭深突然问,“你觉得呢?”
“啊,这我怎么知道。”晏姿尴尬笑笑,“易胖体质可能会吧,我妈好像胖了快三十斤。”
“能在脸上花掉一栋楼的女人,绝不可能让自己变成肥婆。”肖铭深冷笑,“她们不肯这么做的原因,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晏姿觉得自己身为女人,应该替钟妍说话:“女人都是爱美的,不想让自己变胖变丑,很正常啊。男人根本不会理解,女人怀孕受了多少折磨,又要经历多少痛苦,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所有女人都应该生孩子?”
肖铭深对她的反应很惊讶:“男人理解啊,养育后代也是婚姻的一部分吧。”
“这是直男癌的想法!”晏姿气得脸发烫,“谁说结婚就一定要生孩子!生孩子是女人的权利,不是义务!孩子也不是维系婚姻的工具!每个孩子,应该是带着父母的爱和期许来到世界上,不是用来弥补父母的矛盾和仇恨的。”
肖铭深不顾她眼中的怒火,竟然笑起来,晏姿更生气了:“你笑什么,就是因为像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婚姻。女人不是天生就要做母亲和妻子的,她首先是人,即便结了婚,也应该有自己的爱好和事业。”
“我笑你读新闻系,又写了三年通稿,竟然还这么容易被舆论洗脑。”肖铭深收起笑意,“你说了一堆,听起来非常有道理,非常关注人权,但是立场完全是片面的。”
“哪儿片面了,就因为我为女人说话吗?”晏姿不服气。
“婚姻的法律前提是,两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共同缔结一份契约。既然是两个人的契约,就应该建立在公平、真诚、互相尊重的基础上。”肖铭深说得有板有眼,“你刚才说的,只是强调女人应该在婚姻中保持选择自由和精神独立,那么同理,男人也应该享有。”
“我没说男人没有啊。”
“也就是说,无论什么事,两个人都可以商量。即便是生孩子的事谈不拢,也可以放一放,过一段时间继续谈。但是毫不保留说出全部想法,才是协商的基础吧。”
“对啊,所以呢?”
“所以,比孩子被迫来到世上更令人气愤的,难道不是父母根本没有做父母的觉悟吗?”肖铭深语气转冷,“无视妻子的感受,把她当作行走的子宫,这种男人不配做父亲,那么为了永葆青春,损害自己身体健康的女人,也不配做母亲吧。”m.χIùmЬ.CǒM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晏姿觉得脊背发冷。
“钟妍的助理告诉我,她一直滥用减肥药,已经很多年了。”
晏姿觉得手心也变凉了,“很多年......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怀孕。”肖铭深一语道破,“助理和工作人员都知道,上一段婚姻破裂,就是因为她过度减肥,没有办法要孩子。现在请你换位想想,如果你是男人,你能接受这种不生孩子的理由吗?”
晏姿正苦想如何反驳,郑煜华走出房间,轻声说道:“她醒了,有话对你们说。”
二人快步走进房间,钟妍微睁双眸,气若游丝:“我是个不信命的人,但命运一直在捉弄我。”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我全都告诉你们吧。”
“演女一号的机会,我整整等了五年。拍那部剧,每天都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有的时候,三四天加起来都没有睡够八小时。这么拼命,30岁后,我却再也接不到偶像剧了。我停工散心时,正好遇到我前夫,就结婚了。”
钟妍停顿一会儿,继续说:“观众都是健忘的。只不过休息两年,经纪人帮我找角色,就只能演妈妈、婆婆,给年轻的小姑娘做配角。我不服气,想转战大荧幕,导演却说我脸上的肉太多了,不是电影脸,我只能豁出命减肥。只要是能找到的方法,我全都试过。”
晏姿看着她纤细的四肢,叹道:“你已经很完美了,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前夫也是这样说的。我那个时候完全鬼迷心窍,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被淘汰。结果第一个孩子就没了。”钟妍闭上眼睛,泪水滑过脸颊,尘封的伤疤再度揭开,疼痛的余震绵延不绝。
郑煜华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晏姿不知道他是否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切。
“我前夫警告我,再折腾身体就离婚。我没当回事儿,又继续减肥,吃的药让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精神一恍惚,就直接把开水倒在手上。”钟妍抬起右手,纤纤玉手上的烫伤,如撕裂的水墨画卷,格外痛心刺眼。
“你为什么不去做植皮手术?”如此追求完美的人,为什么放任手上的伤痕?
“我想记住自己的懦弱。”钟妍凄凉地笑道,“我那么努力,甚至牺牲婚姻幸福,可是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我偷听到拍杂志的灯光师抱怨,他说我瘦成竹竿,一点儿少女感都没有,打光太费事了。听到那句话后,我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断了。不仅失眠更严重,大白天也会出现幻觉,有一次我清醒过来,不明白手里为什么拿着剃须刀,血顺着手腕淌下来。”
“不要说了!”郑煜华跑到床前,把钟妍搂在怀里,“你没有错,都不是你的错。”
肖铭深丝毫没有被眼前如偶像剧般的情节打动:“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做错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钟妍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深情地看着他:“为了我们的宝宝,我不会再任性了。”
“那你就听我的话,好好休息,开会的事交给别人吧。”郑煜华抚摸她的头发。
钟妍勉强同意,对肖铭深说:“我在医院静养,外面的事情都不想知道。所有公关费用的发票,你查收一下邮件,看有没有问题。”
肖铭深走出医院,突然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晏姿撞到他后背上,她揉着额头,“怎么了?”
他把一只蓝牙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纤长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耳垂,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发烫,晏姿只好后退,耳机中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竟然是钟妍:
“录下这段录音,是因为我这几天总是觉得心慌,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上次跟我提到徐景福,我立刻去派人调查,他主营的手机业务,市场份额大幅度下滑,于是想要进军共享公寓领域。”
“刚才郑煜华说钟妍要参加......”
“下周二在会议中心召开的‘共享经济论坛’。”肖铭深打开的音频正是钟研的邮件,“投资方不仅会分享经验,创业者还可以提出自己的方案,当场获得融资。”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控股的zy资本一直也想做共享公寓的业务,听说这次论坛会有一些不错的提案,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所以我请求你,如果我的公众形象真的有损,一定要为我扳回一城。我不能输。”
转换了战场,钟妍的路仍然不轻松。一个擅长演讲的创业男精英,一个爆出丑闻的美貌女明星,创业者会偏向哪一方,答案不言而喻。
晏姿攥紧拳头:“她必须得出席,才能赢。”
“看来对手想到我们前面去了,这一次必须得硬碰硬。”
“知道了,明天上班前我会把反击的通稿写好。”
“明天是周末,而且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肖铭深又伸过手,把蓝牙耳机取下,手悬在晏姿的脸颊边停了一会儿,然后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脸,“熬夜真的会变傻。”
肖铭深悠闲自在地走进夜色中,留下晏姿风中凌乱。刚才是发生了什么,老板竟然戳了我的脸?不对,比起这个,更让人在意的难道不是智商被羞辱了吗?
出租车上,晏姿一路装睡,这样就不用说话了。车子拐进胡同,她跳下车就跑。用钥匙开门时,她才反映过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没说地址啊,肖铭深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为了不被这些问题困住,晏姿选择一睡解千愁。
第二天,她还是订了和往常一样的闹钟,爬起来写稿。钟妍在投资圈里很有名,但做事很低调,外界仍然把她定位成美貌花瓶。对手在公众号领域投放黑料,启发晏姿解决问题的思路:既然读公号的女性读者很多,那么她们或许更乐于看到这样一篇文章:
《从直男斩到投资女王,她不靠男人,只信自己》
晏姿把昨晚听到的内容稍微整合一下,就形成一篇描写独立女性的文章。肖铭深说得没错,这些文章迎合读者的心理,把一些陈腔滥调换上新装,就能获得巨大的阅读量。
女性读者的心理,就是不希望看到美女过得顺遂逍遥,同时又希望看到女人能够在男权社会撒一把野。
矛盾的心理,才是真正的人性。晏姿想要写出真相,必须学会和这种人性博弈。
她把文章发给肖铭深审核,这时石飞宇打来电话:“小晏,你曾经问过我香水的事情对吗?”
“啊,我都忘了这回事,您还记得呢。”
“我回去查了一下,很多香水都有柑橘和迷迭香的味道,但是你发现聂梦琪浑身都是香味,有点不太对。而且我昨天和方兴平闲聊时,他说聂梦琪从来不喷香水,因为怕过敏,她的香味其实是香体丸。”
“就是吃了就会有香味的东西?”
“没错,而且她吃的香体丸是经常去的美容会所特制的。如果去一趟那个会所,说不定有意外的发现。”
晏姿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开始收拾包:“地址,时间,不见不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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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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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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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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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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