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手机屏幕,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接起。
“看来,我被暂时放出了小黑屋。”他自嘲地说。
梁璀错沉默了下,说:“别闹。”
“你那边?”
“没问出什么。不过我们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去实地走一番?”
林滉迟疑了下,“你是说去……”
“去呼蓝乡。”
梁璀错说完,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来。
她一早便知道呼蓝县是父亲治沙的地方,可这么多年她却从未踏足过那片土地。
有一种她也无法言明的恐惧在作祟,叫她不敢去面对父亲的‘失败’,毕竟那太惨烈了一些。
*
驱车一个半小时,梁璀错和林滉来到呼蓝乡。
这里与乌素沙漠的北缘接壤,生态环境比向阳乡还要差许多。
乡里的好些人都选择了外出谋生,因此周边显得更加荒凉和落寞了。
梁璀错和林滉随手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借口说他们是来考察环境的。
这家的主人是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人,他听完,胡子一吹,不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环境也糟糕到了极点,有啥好考察的?”
梁璀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住。
林滉则笑着接,“就是因为环境不好,我们才想着看有没有可以补救的地方。”
那人却是撇嘴,“补救什么?没救啦!”
最后塞了两百块给他,他才答应带着他们在周边转上一转。
路上,林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了解到他姓李,从小便生活在这里,眼看着这里的环境一天天恶化。而作为农民,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后,便只能选择外出打工。
“前年在工地干活,受了工伤,就再不能受累了,只能偶尔在周边找一些灵活做做。”老李说,语气里似有道不尽的愁苦。
梁璀错忍不住多看了老李几眼,他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一般,分裂成许多深深的沟壑。
走到和沙漠接壤的地方,老李指了指脚下的荒地,说:“很久以前,大概有十几二十年了吧,也来了些人,说要在这里治沙造林。”
梁璀错的心跳不由加速,她如果没猜错的话,老李在说的正是她的父亲。
“他们说的可好啦,说这片防沙林长起来后,这里的环境会得到很大的改善。对了,他们还说要带领我们种植经济作物,帮助我们发家致富,可惜啊……”
老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脸上显露出可惜的神情来。
梁璀错着急,“可惜什么?”
老李:“可惜我们这个地方啊,干旱,风沙也大,根本不适合植物的生长,头两年还好,后面那些树木便全部死光啦。”
梁璀错沉默,眼前的一切破败不堪,让她很难想象多年前,父亲曾在这里一展宏图过。
老李接着絮叨:“要我说,我们这个地方也确实邪门,种下的植物命短,生活在这里的人命也薄。”
风沙扬起,老李吃了一口的沙,随即啐了口吐沫在地上,他眯着双眼,目光有些迷离。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们这儿啊,是癌症高发区,乡里好多人家都有人因为癌症去世,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也……”
林滉知道梁璀错心里一定不舒服,便主动多询问了一些当年治沙的情况。
老李:“好像是个姓韩的小伙子吧,拖家带口地,还带了好些人过来,教我们种树,当时大家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但后面树木死了大半后,我们便都觉得灰心丧气了。”
韩耘,梁璀错在心里默念了父亲的名字,又想起自己那有些久远的名字——韩菲比。
这么些年,她将它藏在了自己的英文名当中,一直不敢忘怀。
林滉:“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那年的风沙特别大,所以幼林覆灭了大半。”
老李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那都是没理由找的理由,那年的风沙啊,跟往年比起来,根本差不了太多。要我说啊,还是我们这儿邪门。”
梁璀错和林滉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
老李则接着回忆,说:“后面我听说那个小伙子为了种树欠下一大笔钱,最后还不起,便开车带着债主自杀了。”
梁璀错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难受。
一旁的林滉也是佯装镇静。
不得不说,流言的分贝和威力,远比事实要厉害得多。
有关梁璀错父亲的事情,被传成多个版本,到处流传,真假早已难辨了。
*
接下来,不管林滉他们再怎么问,老李也没说出什么太有用的信息来。
这种情况下,梁璀错难免觉得心烦意乱。
她避开林滉和老李,走深了一些。
林滉中途发现,当即吓了一跳。
上一次梁璀错在苏芒哈荒地失踪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现下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叫他受惊。
他赶忙顺着足迹去找,没几步便看到了梁璀错的身影。
“phoebe!”他叫,心里当下松了一口气。
梁璀错却没有回应他,人继续蹲在那里。
林滉走近,看见梁璀错的手里握着一把沙土,神情凝重。
“怎么了?”
梁璀错将手里的沙土拨弄了一番,然后把手伸到林滉的鼻子下方,“你闻。”
林滉照做,而后不由皱眉。
梁璀错:“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腐味。”
发现了这点后,林滉也蹲下身,他扒开地的表层,捧了一把沙土在手上,观察了一番后,说:“不仅是这样,这土的颜色也有点奇怪,发黑,像受到过污染一样。”
林滉说完这话,心砰砰跳的厉害。
梁璀错也是一样,他们对视后,忙向老李的方向跑去,问老李,这附近是否有过开设过工厂。
老李‘噗嗤’笑出声,“要是真有工厂就好咧,我们也不用外出打工啦。”
看着林滉和梁璀错不可置信的模样,他又认真的解释了一番,“没有过,自打我出生就没有过,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呦,是没有人愿意来的。”
这就奇怪了。
梁璀错手里还攥着那把土,她眉头紧拧成一团,心中布满了疑虑。
这土地有明显的污染痕迹,并且绝不是农业污染,可这周边又从未开设过工厂,实在是说不通。
她把他的想法说给了林滉听。
林滉思索了一会儿,提议:“不如我们带些土回去做检验。”
梁璀错也觉得应该要这样,随即问老李要了些器皿,到不同区域采集了一些土壤样本。
*
回木城的路上,梁璀错陷在自己的沉思里,难以自拔。
林滉叫了她好几次,她才有反应。
“你在想什么?”
林滉问,梁璀错用手反复搓着安全带,忽然抬起头,问:“你说那些幼林的死亡会不会是人为造成的!”
这个猜测大胆到把梁璀错自己都吓了一跳,所以她又赶忙接着补说:“可能是我最近太神经质了。”
林滉其实也有了类似的猜想,但在未掌握实质性证据之前,他只能先稳住梁璀错,也稳住自己。
“耐心等等吧,一切等检测结果出来后再说。”
梁璀错:“嗯。”
*
一到木城,梁璀错和林滉便将土壤的样本送到了农业科学院研究所旗下的土壤检测中心。m.xiumb.com
从事环保工作多年,梁璀错和这里的人还算有些交集。
他们向其中的负责人高达说明了来意,并大致介绍了呼蓝乡那边的情况。
高达听完后,很是重视。
但他考虑到梁璀错他们在这方面不够专业,于是提议明天由他带着专门的人员和器材去到实地采集样本,然后再进行检测。
虽然着急,可却也必须按照规定来。
梁璀错随即和高达约定了明天碰头的时间和地点,然后便和林滉离开了。
*
送梁璀错回家的路上,林滉不由关心起梁璀错房子的情况来。
“真的卖了吗?”
梁璀错无奈地笑,“那还有假?钱我都花了大半了,给工人们发工资。”
林滉:“……”
梁璀错:“那些话怎么说来着?一日造,千日管,一年成活,十年见效。”
林滉接道:“还有造林容易,管理难办,三分早,七分管。”
“所以说啊,养护工作是治沙造林的重中之重,砸锅卖铁也得去做。”梁璀错耸了耸肩,说。
林滉只觉得心酸,将方向盘又握紧了一些。
*
车子行驶到楼下,林滉准备下车,梁璀错则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林滉有一种瞬间沉沦的感觉,他看着梁璀错,声音带着些许的怯弱,“怎么了?”
梁璀错叹了口气,用自嘲的口吻说:“你说如果大人们知道我们现在联系还这么紧密,得有多生气?”
这个问题林滉没法回答。
梁璀错见他沉默,叹了口气,又道:“明天你就别跟着我们去呼蓝了,生生那边应该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忙吧?”
林滉:“你这边的事情更着急。”
梁璀错:“但那是我的事情,不该牵扯到你。”
林滉:“……”
“还是那句话,别再让我难堪了。你爷爷的不幸离世,说到底和我父亲脱不了关系。别说什么上一辈的事不该影响我们这一辈的感情,我们都清楚,有些事和人是无法分割开来独立来看的。所以我们都叫长辈们省点心吧,保持该有的距离。”
林滉心里翻腾不断,他握紧了拳头,“万一这件事真的有隐情呢?”
梁璀错又是一阵长吁,“万一一切只是我们的不甘在作祟,在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呢?”
“那就让结果说话。”
“结果吗?”梁璀错有些恍惚,其实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她和林滉如此这般地和过去较劲,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果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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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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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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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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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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