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家,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餐食,也须得讲究礼仪。

  晚辈要等长辈先开动,才能拿起筷子,吃饭时要细嚼慢咽,碗筷之间不能发出碰撞的响声。

  另外,如果长辈不开口问话,晚辈是决不能在饭桌上交谈聊天的。

  总之,用许名扬的话说,和姥姥姥爷一起吃饭,是一件非常压抑的事情。

  而对梁璀错来说,这种压抑更甚。她九岁被接回梁家,到现在,近二十年,都没见姥爷对她舒展过一个笑容。

  *

  今天的餐桌,尤显压抑。

  梁璀错连续数周未回到这里,一进门,便看见姥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比平时生生多出了几分严肃,还有明显的不满。

  她喏喏地向姥姥姥爷问完好,有些失神地坐了下来,旁边的许茗瑗轻轻握了她的手,当做是安慰。

  *

  饭吃到一半,梁振华缓缓开了口,说:“下个月我会叫名扬回木城。”

  许茗瑗听后激动不已,差点把一旁的汤碗碰翻。

  梁振华不满地看向她,她吐了吐舌头,当做是撒娇。

  作为长孙,许名扬得到的宠爱最多,同时,长辈在他身上也倾注了最多的期望。

  可他生性贪玩,学业不算优秀,毕业后无所事事了好一阵子,还结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恋爱也很混乱。

  梁振华怒其不争,一气之下便把他送去了北京,并且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叫他跟着他在那边的老朋友学做事。

  梁璀错粗略一算,从许名扬去北京到现在,竟已过去了两年。

  梁振华喝尽碗里的汤,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最边上的梁璀错,又说:“你哥哥回来,你高兴归高兴,但是不准跟着他胡闹。”

  “是。”许茗瑗毕恭毕敬的回答。

  “还有你,我一早就说过,只要你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其它的都任由你去做。但有一点,不准让名扬和茗瑗参与到其中去。”梁振华说完这句话,擦了擦嘴,起了身。

  梁璀错胃口本就不好,听到这话,望着碗里的饭,呆滞了几秒钟,最终放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在这个家里,她的声音永远是小小的。

  许茗瑗感觉气氛不对,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菜,也跟着走出了饭厅。

  *

  她们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听姥姥姥爷絮叨了一阵,才离开。

  而出门前,何秀莲又突然叫住了梁璀错,叫她最近抽空去疗养院看看她的母亲。

  梁璀错的妈妈梁心玉,因为患有忧郁症的缘故,这些年一直住在疗养院。

  丈夫的离世,对她的打击极大,按道理讲,女儿本该是她最大的依赖,可梁心玉每每见到梁璀错,却都会情绪失控,所以梁璀错刻意减少了探望的次数。

  “好的。”她向姥姥点头说好,转过身时,心里却不由泛酸。

  罢了,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爱护自己,她又何苦去奢望别的关怀。

  *

  开车回家的路上,许茗瑗问起她的近况,梁璀错报喜不报忧,故意隐去了远大那一茬事。

  许茗瑗当一切顺利,还为梁璀错感到开心。

  姥爷明令禁止,梁璀错自身也倔强,所以盎然的事,许名扬跟许茗瑗有心,却也没法插手。

  把许茗瑗送到家,梁璀错犹豫了下,还是调转了头,往盎然出发。

  事情太多,时间太紧,梁璀错最近总是陷在这样的焦虑之中。

  *

  令梁璀错意外的是,快十点了,盎然的灯仍亮着。

  她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林滉的背影。

  林滉听见声响,端泡面的手抖了一抖,慢慢地转过了身,神情尴尬。

  “那个……你……你回来啦?”他忙把嘴里的面咽进肚里,脸微微有些红,“我实在是太饿了,就拿了一包你的泡面来吃。”

  梁璀错忍俊不禁,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们说你一定会回来加班,我在想不如就等等看。”林滉有些羞涩地揉了揉头发,忽然想起些什么,关切道:“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宵夜?”

  “你还吃的下吗?”梁璀错指了指他见底的泡面,问。

  林滉着急,“吃得下,只要是跟你,还能再吃下一头牛。”

  梁璀错觉得好笑,又有莫名的暖意涌上心头,“那走吧,附近有家砂锅粥还不错。”

  *

  是个简易的路边摊,几张桌子和椅子,在暖黄灯光的衬托下,还算温馨。

  梁璀错点了一份瑶柱鸡丝粥,认真喝了起来,积压了一天的饥饿感在此刻异常的强烈。

  林滉看着她吹了几下便着急将粥送入口中的样子,笑,她吃饭的样子总是特别专注,给人一种吃什么都很香的感觉。

  “你经常工作到这么晚啊?”

  “也不是,最近比较忙。”

  梁璀错把碎发向耳后拨去,又埋进了粥碗里。

  “是因为远大吗?”林滉问,虚心又忐忑。

  说到这,梁璀错一阵惆怅,她坦诚自己十分受挫,“准备了很多年,但好像,要做成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上一次在塞罕坝,时间匆忙,林滉未能深入了解盎然具体要做的事情。

  今天他详细看完了企划书后,好一阵子都不能自拔,梁璀错用非比寻常的勇气和坚韧勾画出了一副无与伦比的蓝图。

  如若这一切实现,木城的沙尘天气将得到极大的改善。

  除此之外,困扰苏芒哈数十年的水土流失将从根本上被扼制住,一个良好的绿色的生态环境也将生成。

  而先前受制于土地条件,因为害怕会被不断扩张的荒漠侵蚀而绕路改建的铁路,届时也可以重新建造,从而促进沿线的经济发展。

  ……

  想着这些,林滉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追随,全都很值得。

  “phoebe.”他轻声唤她。

  “嗯?”梁璀错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你想做的这些事情,一定会达成的。”

  不管遇到什么,发生什么,我都会竭尽所有,为你助力的。

  梁璀错懵懂,没读出林滉话里的决心,稍稍思索后,微笑着接受了林滉的祝福。

  *

  林家。

  林父深夜才回来,一进门便把气撒在了林母身上。

  林母得知了白天公司发生的事后,也是无奈,但又不得不去劝林父多一点耐心。

  “他已经是大人了,有问题总归还是要用沟通的方法去解决。”

  林父不屑,认为作为父亲,他便有权去操纵孩子的一切。

  又过了一会儿,林滉也回到家中,接着还不等林母劝他去向林父认错,他便毕恭毕敬地进了书房,主动向林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语气诚恳,神情认真,林母见了简直要直呼奇迹。

  林家的这对父子,向来疏于沟通,而面对父亲的不满,林滉大多数时候都选择沉默,林父因此说他散漫,态度不端正。

  而像今天这般乖巧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保证做出改正,绝对是第一次。

  林父怔了怔,心里的怒气已消去了大半,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严厉。

  “明天你去公司必须向杜览赔礼道歉。”他命令说,林滉点头答应,表现得异常恭顺。

  林父心满意足,但同时又有些怀疑,黑着脸叫林滉一定老实一些,不要再出差错。

  林母也心有疑惑,等到林滉回房间后,又去找了他一次,劝他先把心收一收,认真在公司里工作。

  林滉随便应付了两句,便用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把林母打发了。

  他躺在床上,窗帘还未来得及拉上,月光洒在他的床单上。

  而他心里有萤火,隐隐散发着光芒,或许,再过些日子,就会成为无法被忽视的巨大光束。

  那是梁璀错的理想,如今,也是他的梦。

  *

  第二天,林滉起的格外早,刚好和早起要去机场的林桥落碰到。

  林桥落昨晚回来的有些晚,没能跟林滉打上照面,于是乘着这点空隙提议说出差回来一起吃饭。

  “自从你回国我们叔侄还没机会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他说,林滉则笑,“算了吧,就你这个加班狂,能自己坐下来好好休息下就不错了。”

  林桥落也笑,有些无奈。

  “再说吧。”林滉披上外套,向林桥落挥了挥手,吹着口哨出了门。

  路上,他向汪宇凡说了自己的打算,汪宇凡佩服于林滉大无畏的勇气,承诺万一他被林父乱棍打死,他一定会接过他的旗帜,去替他照顾梁璀错。

  林滉干脆地说了一个“滚”字,又说:“我是因为她才转学的环境工程,可也是真心的热爱这门学科和它所背负的工作和使命。”

  汪宇凡其实还未完全从睡意里清醒过来,但听着好友说的这番话,却莫名地被鼓舞了。

  “好的,我也要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您还是继续睡觉吧。”

  林滉挂断了电话,开始思量等等见到杜览该怎么表现跟说话。

  他要收敛起锋芒,尽可能低调地留在项目一组,并努力接触到一些核心的资料。

  *

  叫林滉意外的是,杜览并没有太为难他。

  他表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点燃了一支烟,道:“我这个人对新人还算比较宽容,第一次犯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是,千万不要有第二次挑战我的行为发生。”

  真的可以说是很宽容了。

  林滉尴尬地笑,接过了杜览给他的资料,退出办公室,回到工位,认真翻看起来。

  *

  肖珂早早来到办公室,讶异于梁璀错终于没再通宵。

  她简单收拾了下办公室,又整理完了志愿者报名的最新资料,梁璀错这才姗姗来迟。

  “难得啊,你今天竟肯睡懒觉了。”肖珂打趣道,意外的发现梁璀错今天竟然画了淡妆,还穿了条素色的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精神许多,清丽又淡雅。

  “你今天……”肖珂想起昨日到访的林滉,笑得狡黠,“要去约会吗?”xiumb.com

  梁璀错轻轻拍了下肖珂,“别乱说。”

  又整理了下裙角,吸了口气,说:“我等等要去远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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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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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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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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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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