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裙摆扫过玉阶,往年九重天上最爱红衣的神女已经成了威仪无双的一族之长,再也不会再玉阶上蹦蹦跳跳了。
白衣神尊立在玉阶顶端,仍旧是不染世俗的高华气韵,四目相对无言,直到令羲迈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对玄清躬身行礼:“徒儿前来助师尊平叛。”
玄清看着令羲,过了良久,才点头:“嗯。”
九重天仁政之下各族异心渐生,皆想推翻九重天这神界共主,前日已经私自遣了使者来策反令羲,言羽族乃各族中势大者,若是天庭覆灭,神界皆当以鸣梧山为尊,奈何使者话还未说完,便让令羲给绑了,收进乾坤袋送入九重天。
令羲此举拒绝得没留颜面,叛军便也不在她身上做无用功,皆举旗谋反,而令羲便率领全族前往天庭投诚。
令羲听说过许多关于玄清的传说,比如他少时以一人之身度化了三万恶鬼,还曾单枪匹马攻入魔族,取了魔君的首级,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可这次平叛,他只在天庭指挥调度,从没有人有幸在战场上看过他的英姿。
时日长了,便有玄清修炼时遭了反噬,功力尽失的传闻。
传闻越传越广,便显得越来越真,直到令羲领兵去攻打虺族,虺族少主阵前放言玄清功力尽废,天庭必败,劝令羲携羽族弃暗投明。
令羲以翎羽化长箭,箭携烈火飓风,所向披靡,铺出一条火路,直取虺族少主性命。
翎羽长箭穿过虺族少主的胸膛后,化为一金色长柱,将虺族少主穿透在柱上,曝尸阵前。
虺族乱作一团,而羽族阵中只有整齐的欢呼声。ωωω.χΙυΜЬ.Cǒm
令羲收回长弓,于两军阵前高声道:“神尊坐镇九天,庇佑四方,尔等宵小,不配神尊出手!”
此次令羲赢得漂亮,一举震慑叛军,九重天上便为她举办了庆功宴,一向高居云霄殿的玄清也出席了这场盛宴。
令羲在宴上来者不拒,宴席过半,便两靥生霞,于宴上奏《九韶》雅乐,众神听着,渐渐痴了,就在此时,却见令羲离开箜篌,起身跳舞。
她尚带着醉态,身子绵软,步履更是虚浮,反倒是更添了落拓不羁之态,纤腰楚楚,红裳如火,灼了诸神的眼。
九重天尚未化形的青鸟皆有所感,纷纷飞来绕着令羲,和她一同舞动。
待令羲皓腕轻舒,一曲已毕,青鸟绕着令羲眷恋的飞了三圈才散去,而令羲随手从身边案上摸了一只酒壶,她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玄清案前,眼中铺了一层盈盈水汽,笑道:“你不敬我一杯吗?”
玄清看着她绯红的脸:“你醉了。”
令羲不理,拿过他的杯子,倒满了酒,她醉得手都不稳了,晃着腕子撒了许多酒液在桌上,她却不觉,声音极轻,轻到让人觉得她在撒娇,又觉得她在委屈:“只有你没有敬我了。”
玄清闻言,终是端起酒一饮而尽。
令羲见状,举起酒壶,仰头就将清凉的琼浆倒入口中,一壶饮尽,她醉得深了,手一松,酒壶摔在地上,而她也向案上倒去。
玄清霎那间施法移开摆满菜肴的案几,令羲便跌在了他的腿上。
令羲倚在玄清膝上,仰头看着他的脸,纤白的双手缓缓向他的脸上伸去,当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后,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你慌什么。”令羲痴痴一笑:“都醉了。”
玄清眼看去,宴上杯盘狼藉,一场大胜让众神们心情畅快,喝得酩酊。
都醉了,众神醉了,令羲醉了,唯有他没醉,坐在高位,当着醉了的众神面前,看着膝上的人移不开视线。
或许,他也醉了。
玄清将令羲抱起,抬步将她送回她曾经拜师时住过的殿中。
令羲一路上非常老实,只闭着眼将头埋在他怀中,待到玄清将令羲放在床上后,令羲却环住了他的脖子,只见令羲睁着一双尚带几分醉意的眼,问道:“你的法力怎么了?”
玄清一僵,伸手去扯令羲的胳膊。
令羲丝毫不松:“此次虽大胜,可叛军众多,这仗打得并不容易,你以往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的。”
玄清避开令羲的视线,冷声道:“松手。”
令羲没有松手,只问道:“告诉我原因,我帮你。”
玄清用了蛮力,将令羲的手拉开,抬步向外走去。
令羲看着玄清的背影,喊道:“你就这么避着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去羽族偷窥我的事,为什么见了面你就这般做派?”
玄清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仍旧头也不回地大步从殿中出去。
玄清回到云霄殿,便开始打坐,还未调整好气息,便见对面出现了一道他熟悉至极的身影。
那张脸和他一般无二,此时这和他一般无二的男子盘腿坐着,没骨头一般将胳膊肘撑在腿上,顾盼间邪气四溢,只听这男子道:“小凤凰说得不错,偷偷看她的是你,怎么她投怀送抱时却又这副做派?”
玄清不语,只伸手在胸口画了一道禁制。
只见他对面的男子身形一晃,仍旧笑道:“欲望已生,便是灭不掉的,你看你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还不是五成法力都压制不住我了?”
男子说着,抬手抚上了玄清的心口:“你不如顺从本心,和她云雨一番,指不定欲念满足了,便看破大道了呢?”
玄清猛然挥袖向男子击去,男子的身形顿时就散了,只余被玄清的发力击毁的殿墙,月光透过殿墙照进殿中,素来清冷自持的神尊胸口剧烈的起伏,突然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那一场大胜或许是极好的兆头,而后叛军节节败退,最先挑头造反的虺族更是被打得十不存一,与虺族一同造反的各族纷纷开始图谋投降。
而投降亦是要投名状的,各族私下商议掉头去攻最先挑起战乱的虺族,将虺族族长的首级献给天庭以示诚意。
虺族族长在各族攻来的时候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还未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便又有灭族之险,虺族族长不甘之下,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潜往泥犁之门,破了封印,打开了被镇压在泥犁门下的魔息。
这魔息自天地降生之时便存在,后来逐渐肆虐,祖神散尽修为,以身陨的代价才将其封印,多年来六界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便是无论怎么打,都不能动泥犁门,已经没有多少如祖神一般有大神通的神了,魔气一旦肆虐便是一场浩劫。
可虺族便是打着我要亡也得拖着苍生一起的主意,诸神因征战少了对六界的管束,等察觉后魔气已经肆虐,染者无不化身为魔,自相残杀。
便连天庭也有千余神仙身染魔气,因不愿被魔气反噬而死,在察觉后纷纷自刎。
众神再也打不起来了,都将希望寄托于玄清身上,玄清是万神之尊,又更是天地清气所化,祖神当年选玄清接任神尊之位时,就曾说过,此儿将来必定胜吾。
玄清收到了无数众生的祷告,却只能将九重天的结界一次次加固,防止魔气肆虐天界,他的多半法力都用来和心魔抗衡,已经无力拯救六界了。
这样的情况下,众生渐渐不信了玄清,没了天地清气,又没了信念之力,他的法力一天天弱了下去,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着压抑心魔。
眼见情况越来越糟,玄清在云霄殿中备好了祭坛,准备将心挖出来,强行毁了心魔,然后便以清气所化之身祭天地,制魔息,虽然以他如今的神力,并不能完全压制魔息,但好歹能为苍生多争取些时间。
心魔察觉到玄清的意图,开始疯狂起来:“我是你啊!你不想活了吗!”
玄清不为所动,将气凝在指尖,欲要以手为刃剖心。
又听心魔喊道:“你不想见那个小凤凰了吗?”
玄清的手一顿,又将指尖伸向心口,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炎热,那热不伤人,却要烧毁一切般,与此同时,魔息渐渐淡了。
玄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目疵欲裂,身形蓦地消失在了云霄殿。
天空中无日无月,却亮如白昼,一道绚烂的影子盘旋在中天上,璀璨的羽毛随着她的飞舞渐渐化为火焰,散落到六界,烧灭了魔息。
都知道凤凰有涅槃火,威力无边,一旦祭出便无可争锋,却少有人知道,涅槃火外,还有凤凰真火,以凤凰自身为燃料,焚尽一切污秽。
涅槃火代表着凤凰的生,凤凰真火却代表着凤凰的死。
玄清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飞向令羲,喊道:“停下!”
凤凰闻声看向他,眼角流下了一滴泪,随着这滴泪落下,凤凰的身形顿时尽数化作真火,焚尽了魔息。
羽族哭得撕心裂肺,而其余众神在为牺牲的凤凰祷告,面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就在此时,一道纤薄的身影出现在凤凰消失的地方,对着玄清张开双臂:“抱抱我,好不好。”
玄清猛地扑过去,将那道身影抱在怀中:“好……”
被她抱在怀中的令羲笑了:“你偷窥我,却总是避着我,往后不必避着了。”
她说着,轻抚玄清的脸:“可是你也看不到我了……”
玄清摇头:“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令羲的身影渐渐变得更虚了,玄清只听到她问:“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玄清眼睛酸痛,通红一片,薄唇轻颤,挤出二字:“喜欢。”
令羲闻言,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来,她笑着笑着,身形便化作一缕烟雾。
玄清知道令羲早在凤凰真身化为真火后便死了,方才他拥在怀中的不过是,她死后残留的一缕魂魄,眼下执念已消,这魂魄也要散了。
不!不能散!
散了令羲就回不来了。
他捉住那缕魂魄,抛下或喜或悲的众生,只身去了轮回台。
凤凰不属于轮回之中,凤凰有涅槃之力,死后还可以涅槃归来,可若是连涅槃都不能涅槃时,六界就真的没了凤凰。
玄清不能忍受没有凤凰的六界,哪怕只过了刹那,他也觉得荒芜。
是荒芜,动辄闭关千万年的神尊,忍得了寂寞,却忍不了没了她的荒芜。
他做了有生以来最冲动的一件事,剥了半身修为,逆天改命,送给凤凰一个轮回。
待看到那缕魂魄在轮回台中消失不见时,他摔在地上,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面上却露出了一抹笑。
“我等你回来。”
魔息和叛乱之事都平息了,他出现在神殿之上,面容苍白,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寒凉之气,从来仁爱众神的神尊,对造成这场动乱的虺族吐出了两字,断了一族的性命。
“灭族。”
玄清又闭关了,不过这次闭关却是虚言,即便是他,逆改天命也要被天道所罚,他用半数修为送了令羲入轮回,自己便也要入轮回历生老病死之苦。
他走之前设了阵法,以几身为容器,用剩余的修为将心魔封印在里面,便魂魄离体,准备去凡界历劫,离开云霄殿时,被困住的心魔对他喊道:“你困不住我的!”
“困不住便困不住吧。”玄清看着云霄殿高大的殿门,曾有千年时光,他和令羲之间一直都隔着这道门,他为了困住心魔付出了太多,到最后却都成了无用功,投入轮回之前,他突然开始怀疑,他一直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天色大亮,萧成润早起练了一套剑法,在松弦馆时便见桐声还在睡着。
也不知道她怎么睡的,走时好好给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已经有半截被她踢到了地上,她也滚到了床沿,胳膊软绵绵的垂到床下,隐见香肩玉臂上暧昧的红痕。
萧成润无奈摇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方走到床畔,正要将垂在地上的被子拎起来时,就听桐声低声呢喃什么。
他弯腰,凑近了桐声,只听桐声道:“玄清……”
桐声说罢,眼泪从紧闭着的眼角滑落,萧成润看着蜿蜒到桐声鬓角的泪,不由在心中默念那个名字。
玄清,是谁?
可他终究做不出来把人摇醒逼问的事,僵立了片刻,便将被子盖在了桐声身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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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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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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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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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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