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润看着那犹自轻颤的眼睫,心中恼意烟消云散,忍住笑意垂眸继续去看书,口中淡淡道:“进来。”
他此时终是能看下书中文字了,只见上面正写着‘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原来他在手中握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是《世说新语》。
房门发出轻响,素色裙角徐徐走进他的视线,他又收回视线去看书,过了许久都不见桐声说话。
今天倒是沉得住气。
萧成润抬头,却见李净知站在桌前看着他。
他眼中的笑意顿时散去,放下手中书籍,礼貌却又疏远:“昭仪怎么进来的?”
李净知听昭仪二字从萧成润口中吐出,只觉得心如刀绞,勉强维持着温婉的神态:“我求了桐姑娘。”
萧成润闻言,语气微沉:“昭仪不该来。”
“我……”李净知无法辩驳,最后低声道:“我如今还不是昭仪,如此称呼于礼不合,殿下便唤我一声净知吧。”
“圣旨已下,昭仪的名分便是定下了,儿臣怎可唤庶母的名讳。”
李净知眼中涌出莹莹泪光:“你就非得如此吗?”
萧成润低叹:“姑娘是太傅之孙,这些事应当懂的。”
“我懂。”李净知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弱势,侧过身子擦掉眼泪:“我只任性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说罢,回身对萧成润矮身一礼:“让殿下见笑了。”
萧成润起身,避开了李净知的礼:“我让人送姑娘回去。”
萧成润说罢,扬声将松柯唤进来:“送李姑娘回去。”
李净知便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桐声带进来的,眼下见萧成润神色似乎并无不豫,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却听萧成润道:“玩忽职守,回来后自去领罚。”
松柯应是,心道还是躲不过。
李净知想要求情,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并无什么立场。
却听萧成润对她道:“不送。”
“告辞。”李净知放下兜帽上的薄纱,随松柯行到门边,外面桐声探头探脑,机灵活泼的神情偏又出现在了一张出尘绝艳的脸庞上,让人心生怜爱,难怪连他那般心硬如石的人都喜欢。
看着这张脸,她停住脚步,在桐声疑惑的眼神下,不知怀着什么心情,扭头看向萧成润:“待入了宫,我愿尽我之能和殿下照应一二。”
不等萧成润回应,她便从屋中出去。
不能相守,能帮他一二也是好的,总不会真的变成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桐声探头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萧成润,又看向了步履平缓的李净知,思考了一息,在萧成润瞥来的视线下,一溜烟跑到了李净知身边:“李姑娘,我送你。”
“不用了,不好意思再麻烦姑娘。”
“不麻烦!”
萧成润听着桐声渐远的声音,冷呵一声。
萧成润已经连续四五日不曾来过濯缨阁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桐声还未如何,婢女们便先替她愁了起来,桐声又没有名分,甚至也未曾侍奉过王爷,就这么客不客主不主的住在府中,能过得好全靠萧成润喜欢,若是萧成润不喜欢了,她离被赶出去也不远了。
桐声将婢女们的话听在耳中,笑她们杞人忧天,可萧成润不来陪她,好似连饭菜都变了味道,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气性。
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事,桐声翻出了笔墨,将一直未曾写完的《内则》给抄完了,萧成润还在府中养伤时还每日都盯着她写,等他有了差事,便也不管了,桐声也就将这事撂下了,原本觉得这是个繁重的任务,没想到静下心来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剩下的给抄完了。
等萧成润回府,就见桐声在松弦馆等着他,他脚步一顿,没有理会桐声。
桐声暗自咬牙,上前挤开婢女,踮脚将萧成润的鹤氅脱了下来,他穿衣以舒适为主,在府时多是裹了半旧的袍子衫子,回府时第一件事便是换身轻便衣服。
婢女被桐声抢了差事,默默站到一旁从桐声手中接过鹤氅。
见萧成润没有拒绝,桐声便又去解他的腰带,手刚放在腰带上,便被萧成润按住,桐声看向萧成润,只听他道:“你歇着吧。”
桐声打着讨好他,和他冰释前嫌的主意,当下摇头:“我不累。”
萧成润只沉声吐出二字:“出去。”
桐声扁了扁嘴,松开腰带转身去了外间,行走间裙摆将帘子勾得轻晃。
待萧成润换了一件黛色深衣从内室出去后,便见桐声正跪坐在踏上拈着橘子玩,小儿拳头大的橘子被两根嫩生生的纤细手指拈着,总让人担心会掉下去。
显而易见,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见她拈着橘子往上一抛,小手再一探,将落下的橘子接在掌中,橙黄拢在手心,衬得指尖更白了。
桐声一转头就发现了萧成润,她对萧成润扬了扬手中橘子:“我剥给你吃橘子。”
见萧成润不答,她用指甲在橘皮上掐开个小口,自顾自的剥了起来。
萧成润在她对面坐下,隔着一张矮桌看着她:“过来做什么?”
桐声的手正忙着,便用胳膊肘推了推桌上那一沓纸:“《内则》抄完了,我来给你检查。”
萧成润知道她是有意来示弱讨好,虽恼她妄为行径,却也不得发落她,将心中郁气压下,垂眸翻看她灵秀的字迹。
纤白的指尖拈了一瓣橘子隔开了他的视线,指甲莹润,比橘瓣还要清透多汁一般,见他不动,桐声的手向上抬了抬,湿润的橘子触到了他的唇。
萧成润小心含住橘子,轻轻一咬,酸甜的果汁在口腔中迸开。
见他吃了,桐声便知道这算是和好了,目的达成,她便开始和橘瓣外白色的脉络作斗争,她看不惯这些白色的东西好久了,刚刚是要讨好萧成润,没顾得上,现在放下心来,就专心致志的和它们作斗争了。
萧成润心中尚有芥蒂,也未曾和桐声说话,只拿了一卷书闲看,看了几页,便掀开眼皮看桐声一眼,却见她自娱自乐充实得很,手边一个空茶杯里已经放了几瓣被扣去白色脉络的橘子,一个个干净得如琥珀似的。
这些白色的脉络很是难扒,等桐声都扒完后,天都黑了。
她扒得头晕,盯着桌上的烛火看了片刻,被烛火刺得眨了眨眼,将杯中橘子端给了萧成润。
虽然扒得干净,但被她的手指甲翻来覆去的碰了那么久,萧成润是断然吃不下去的。
桐声被烛火晃得眼晕,又眨了眨眼睛,看着萧成润又将装着橘子的杯子放在了她面前。
她看向杯中橘瓣,勃颈垂得久了,一低头就觉得酸痛,她被冷落两天,献了殷勤却被嫌弃,心中委屈起来,默不作声地将杯中辛苦清理出来的橘子吃了,便起身回了濯缨阁。
萧成润看她今晚呆呆的,一开始还觉得是她乖顺了,可见她一言不发地便走了,便品出她不高兴了。
今夜倒是难得,不高兴了没有闹腾。
他垂下头继续看书,未过多久,侍从便进来问何时传膳。
萧成润抬头,看向窗外,想起她今天穿了一件烟紫色的裙子,离开时夜风卷起她的裙摆,那道娇小的身影便好似置身烟雾之中,平白显得伶仃。
“殿下,濯缨阁的婢女在外求见。”
萧成润回过神,让人进来,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规矩也松散些,见了萧成润脸色一苦:“殿下,您去看看姑娘吧,她自回去之后便将人都赶出来了,自己闷在屋里,也不让人靠近,奴婢们没了法子,实在担心姑娘。”
萧成润闻言,放下书卷,起身便向着濯缨阁而去,冬日天寒,院中竟是一人都无,而阁楼大门紧闭,侍奉的人怕是都回了自己房中躲懒。
萧成润心中不悦,暗道桐声随和,连带着底下奴婢都没了规矩,主子不快活了闭门不出,底下人不说在门外跪着,也该候在院中,眼下却只有个小丫头跑来了。
萧成润走到门边,正要推门,却听屋中传来桐声的声音:“萧成润的心我自然是要的。”
桐声的声音从来都是脆脆的,甜甜的,便是急了也是像酥酪般,冰中带着点抹不去的甜,可此时房中的声音透着不耐,是真真切切的冷,萧成润听在耳中,只觉得陌生。
她在说什么?
要他的心?
这样阴冷的语气,使得他无法欺骗自己,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桐声要的是真真切切地在腔子里跳动的心。
“这么久了都不动作,你该不会是不舍得了吧。”这道声音也有些耳熟,是桐声身边那个叫鸢扶的婢女,当初她闹了脾气从车队离开,便是她跟着去了。
他未曾多加留意过这个婢女,只记得是个胆怯少言的人,眼下这话音带着嘲弄,尾音扬起妖妖娆娆的,可并非什么胆怯之人。
“还不到时候。”
只听鸢扶嗤笑:“总是不到时候,你糊弄谁呢,该不会是不舍得吧?”
“我就是不舍得怎么了!”桐声似被踩了痛脚,扬声道。
这句话让萧成润渐生寒霜的心缓了些,却又听桐声道:“他宠我疼我待我好,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过一过瘾又怎么了,等我腻了……再动手也不迟。”
萧成润听得这话,只觉得心中寒霜肆虐被冻成了一团,原来所谓的靠龙气而活只是糊弄他,他以为的不开窍,其实是再明白不过,可谁会对一个食材有所回应,不过是高高在上地看着笑话,等玩腻了,便杀人掏心。xǐυmь.℃òm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少时便通读群书,为何便将这话抛在了脑后?
而阁中,先前鸢扶趁阁中无人,再一次催问桐声,桐声仍旧丢出了那个回答,鸢扶以往听了不过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这次却似乎真急了,颇有股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桐声敷衍着答了,却被鸢扶一句舍不得激起了气,见鸢扶神色有异,又忙装作不在意的出言补救。
她说罢,却见鸢扶的脸上浮起了嘲弄的笑,紧接着,便听她扬声喝道:“谁在外面!”
桐声电光火石间明白了鸢扶今晚为什么问这么多,她面色一变,什么都来不及想,奔到门口推开了门。
萧成润正在门外,屋中通明的火烛照不融他眼中寒霜,桐声身子僵住,张了张口,却发觉无从解释。
萧成润却笑了:“这就是你的目的?”
桐声身后,鸢扶的双手已经化作利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萧成润。
萧成润再看面前无助地看着她的桐声,只觉得好笑。
遮羞布被彻底揭开了,她还想着装模作样粉饰太平吗?
他启唇,音色如初见般平静:“你现在要杀我吗?”
桐声没有反应,鸢扶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桐声,现在正是时候!”
桐声知道她在故意挑拨,却无力从这个圈套中跳出来,她和萧成润终是一场生离死别,不如便这样把,就在今日,离开了他,平白被他呵护了那么久,也够了。
桐声看着萧成润,他生得真好看,神情虽淡,眉眼却深邃,他是个能将两种极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人,就好像他看似消瘦的身子,可胸膛却格外宽厚,带给她一种有枝可依的安稳感。
桐声忽的张开胳膊抱住了萧成润。
萧成润木然看着她扑来,心道要动手了吗?
他这般想着,却觉腰间一紧,胸口也埋了一颗脑袋,萧成润垂眸看着她消瘦的肩,竟有瞬间的恻隐之心,他自嘲一笑:“你还没过瘾吗?”
萧成润说罢,却觉得胸口一痛,被她咬了一口,那痛劲还未消,她便从怀中退出,随后手一扬,一道金色的绳索凭空出现,长了眼睛一般缠到了鸢扶脖子上。
而桐声,摇身化作一只尺长的金色异鸟,拎着鸢扶从阁中飞了出去,她飞得很快,萧成润抬头去看时,只看到了金色残影。
那才是她的真身吗?
萧成润想着,回头看向濯缨阁,里面家具摆件无一不缺,可被晕黄的烛光照着,却显得空荡荡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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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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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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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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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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