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遍了家里,已经连树皮都没得吃了,人饿得狠了,鼻子就格外灵,我闻到了隔墙邻居家有肉味,也不知道多厚的脸皮,就去邻居家敲门讨要。
“可是那时候都饿,给了我他们就没得吃了,见我去敲门,邻居把门抵住,只说自己家也没吃的。
“我只能回家,回到家中却见我娘子,已经断了气,孩子趴在她的尸体旁,哭声细的小猫一样,我猪油蒙了心,竟怨上邻居了,到了晚上他们睡着了,我去他家翻了许久,在空米缸里翻出了一罐子肉。
“我一点也没给邻居家留,全都偷了回去,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四五块全都喂给了儿子,二儿子饿疯了,吃的很快,一点都没剩。”老翁回想起当年的事,眼中蓄起了泪光:“他吃了,后半夜就嚷着肚子疼,一直折腾到天亮,邻居醒了,发现肉没了,在院子里哭喊。
“邻居家只有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就算猜到是我也只敢指桑骂槐,她哭喊着,我的儿,我的儿,骂贼人该死,合该断子绝孙。”
老翁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儿子果真死了,撑死的,邻居也死了,却是饿死了,我等了两天没听到邻居家的动静,过去看的时候,只见那寡妇抱着大的儿子死在了屋中,而她那几个月大的遗腹子却不见了踪影。”
“那小的孩子,可是罐子里的肉?”见老翁点头,桐声顿觉反胃,按住胸口,将恶心之感压了下去。
“邻居用小儿的肉换大儿和她的命,我用邻居家续命的肉换我儿子的命,都是以命相易,可却仍逃不过一个死。”老翁浑浊的眼里生了泪意,眼泪从眼角划过他生满皱纹的脸,在落地之前,被他粗粝的手掌抹去:“生死当前,再好的人也没了仁义理智,只想着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可活下去后呢,就只有无穷的悔恨,就算做再多好事,也赎不清当年的罪。”www.xiumb.com
老翁的话给桐声本就动摇的心再添一层阴翳:“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的。”
老翁摇头:“我老了,这件事在心里藏了一辈子,不把它翻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等到死了也不会安生。”
“求生乃万物本能,你何苦陷在往事里为难自己。”桐声说罢,只觉地自己这话分外虚伪可笑。
老翁凄怆一笑,清了清嗓子,一扫先前的郁悒:“姑娘是要回京了吧。”
桐声点头:“就这几天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和你道别,你自个保重啊。”
眼见又快到了饭点,老翁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应道:“好嘞。”
他走到案板边上去和面,看着手下白花花的面粉,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姑娘也是个善性人,我劝姑娘一句,不管做什么,都要多考量一番。”
老翁一声叹,叹的九曲十八弯,只剩连绵不绝的愁,桐声听了闷得难受,也懒得再遮掩,低低应了一声:“嗯。”
————
桐声回到府中时,正见萧成润在焚香,听到动静抬眸扫了一眼桐声:“去哪儿了?”
“去吃汤饼了。”
萧成润向桐声招手:“过来。”
桐声走到萧成润身畔坐下,萧成润拾起她打了个结的袖子,将她打的结放在手中颠了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跟人家学和面了?”
“袖子太长了,吃饭不方便。”桐声说着,垂头将脸埋进萧成润手中:“丑死了,我说他们怎么那样看我。”
萧成润摇头轻笑,用另一只手捏住桐声的后脖颈,将她拎了起来,随后伸手将打着结的袖子解开,他看着袖子上的难以消除的皱纹,眉头隐隐一蹙:“去换件衣服。”
桐声知道自个这邋里邋遢的模样碍了他的眼,却得寸进尺的抱住萧成润的腰:“不去。”
她说罢,将头抵在萧成润肩上不动了。
萧成润动了动肩膀:“起来。”
桐声越发抱紧了萧成润,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哼声。
萧成润瞥她一眼,挽袖拈了香饼放进香炉中,待到香烟袅袅从炉中钻出时,桐声将头从萧成润肩上挪开,移到香炉上嗅了一口,顿时被呛了鼻子,打了个喷嚏。
她顿觉丢人,趴在桌上,恼道:“难闻死了。”
萧成润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自己作,反倒赖上香料了。”
桐声再一次抱住萧成润的腰,将头埋进萧成润怀里:“和你比起来,那些俗香就是难闻。”
她说完,就势躺到萧成润腿上,得寸进尺的伸了个懒腰,缀着珠子的绣鞋对着空气踢了两下,叹道:“我睡一觉。”
萧成润嗔道:“无礼。”
桐声闭上眼睛,嘴角翘了起来,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瞄了萧成润一眼,视线却被一本书挡住了,她缓缓念出封面上的字:“南华经。”
“不睡了?”萧成润翻了一页,柔软的袖子在桐声脸上扫过。
滑凉的丝绸落在脸上很是舒坦,桐声深深吸了一口袖中的香气:“睡了。”
她嘴上虽如此说,可眼睛却一直没有闭上,过了一会,只见视线上方的书移开,还没等她闭上眼睛,便对上了萧成润的目光,两个人一经对视,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将桐声听了老翁的话之后攒在心里的郁气给笑了出来,她伸出胳膊勾住萧成润的脖子,樱唇极快的在他下巴上碰了一下。
她歪着头正等着萧成润害羞,自己的下巴却被他捏住,随后嘴唇上传来微痒的触感,是被萧成润的拇指从上面抹过。
桐声看着萧成润深邃的眼睛,他的眸色浓得好似一滩墨色,看得她发毛。
桐声心里暗叹,了不得了,自从莲华寺遇刺一事后,萧成润的脸皮是越发厚了,被非礼了居然还反过来调戏。
桐声好胜心起来,唇一张,将萧成润的手指含入了口中,轻轻咬了一下,眉眼一挑,又娇又横。
没等她横多久,便觉口中手指一曲,钩子一般拉着她向前,她不明所以,但也顺从的伸长了脖子,她的脸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萧成润一低头就能双唇相触。
萧成润将手指从她口中伸出来,桐声默默等着萧成润下一步动作,却没想到脸上一湿,萧成润竟将从她口中沾到指上的口水,都擦在了她脸上。
桐声的五官都要扭曲起来,她惊呼一声,连忙向后撤去,后腰却撞上了萧成润温热的手掌,萧成润的手背碰到了桌上,替桐声的腰承受了在木桌上的那一撞,只听咣当一声,桌上的香炉被桐声后退的力道震的摔到了地上。
桐声没心力分给身后那乱糟糟一摊子,用袖子不停的擦着脸,抖着嗓子道:“腌臜!”
香灰从香炉里撒了出来,飞了半尺高,灰蒙蒙的,顿时打破了刚刚暧昧的气氛。
萧成润将手指握进拳中,不知道自个方才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他看向桐声,她一遍遍用袖子擦着脸颊,已经将皮肤给搓红了,一双眼睛也红得跟个兔子似的,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咬人一般。
萧成润内疚之余又觉得好笑,拉住桐声擦脸的手:“再擦下去皮都要擦掉了。”
桐声气的眼睛水汪汪的:“脏死了。”
“自己的口水还嫌脏?”萧成润道:“你平日里就没咽过唾沫。”
桐声语塞,过来半晌才道:“这怎么一样。”
桐声说罢又气了许久,最后掰过萧成润的脑袋,硬生生在他脸上舔了一口才肯罢休。
朝中催的紧,伤重的侍卫尚可多留些时日,等修养的差不多了再回京,萧成润却是要拖着个开了个口子的肩膀赶回去,不过又修养了两日便启程了。
走之前桐声将自己没散尽的金子银子,用木匣子装了,都给老翁送去,老翁见桐声要走,倒是有些伤感,却不肯收桐声的金银:“今次一别,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姑娘多多保重,钱财乃傍身之物,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这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丢着玩还嫌硌手,给你你就拿着,留着养老也好,布施了也好,总归有些用处。”桐声并无什么离别的伤感,说完后对老翁一挥手:“有缘再见。”
老翁看着桐声轻快的背影,唇边的笑渐渐被寒风吹散,消逝在脸上波纹似的重重褶子中。
桐声没想到再次和老翁相见的时机来得这么快。赶了一天的路,哪怕她的精力比寻常凡人旺盛也觉得乏累,到了驿站后只想躺下睡一觉,却听叩窗声响起。
她打开窗户,一只麻雀撞进她怀中啾啾鸣叫,正是她前些日子给老翁的那只。
他被打死了?
桐声面色一凝,眼中顿时盛满怒意。
————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却是温暖如春,男子搂着柔媚的爱妾,笑得开怀,一扫连日来的燥郁憋屈:“老东西骨头倒是硬朗,儿臂粗的棍子都打折了才咽气,坏了爷的好事,还真以为齐王能护他一辈子,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
说话之人正是之前欲要调戏桐声反被打的下不来床的王哲之子王毅之,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丢了那么大的脸,虽无法奈何萧成润,但怀恨在心之下,待萧成润一走,便杀去了老翁那儿,将人硬生生打死,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他怀中美妾颇有眼色,见他语塞,含笑接道:“爷何必这般埋汰自个,齐王上头还有陛下,又有那么多兄弟,现在看着威风,能不能成龙还不一定呢,而爷可是咱们这儿实实在在的强龙,谁听了爷的名号不服服帖帖的。”
“强龙?”女子清甜的声线在门外传来,美玉相击般清越,于暗夜里倒显出十分的凉意来:“不过蛆虫而已。”
王毅之惊骇之下险些将怀中美妾推到地上:“谁!”
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携着寒风进入房中,一张玉白脸儿独得上苍怜爱,更胜天边皎月,正是那日被老翁护在身后的桐声。
王毅之看着桐声一步步走来,竟不知是该痴还是该怕。
反倒是那扒着床边稳住身形的美妾先反应过来,扬声欲喊:“来……”
一个短促的音方出口,脖颈便被素手毫不留情的劈下,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下去,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桐声偏头看着衣衫不整的王毅之,脸上露出个柔柔的笑:“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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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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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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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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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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