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秋看到他的云一下子变成了烟雾一样的浅灰色。
叶南秋担忧地看着他。
左越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吐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只见他的表情僵硬,语气却敬畏缓和,对着话筒喊了一声,“爸爸。”
“你知不知道妈妈多担心你啊!你为什么又不接视频?为什么又不接!你在干吗?”
叶南秋听到了一个暴躁的中年男声。
左越一抖,尴尬地瞥了叶南秋一眼,说,“我在外边吃饭,没注意到手机的消息。”
“已经到每晚的视频时间了吧?”那头的人质问道,“而且为什么你又在外边吃饭,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左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叶南秋感受到了尴尬的气氛,她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要走。
左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按着她重新坐了回去,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我有听进去,但有些社交是必须的,完全不社交不现实。”
那边沉默了几秒,爆发了更凶狠的斥责,“你现在是在跟我顶嘴教训我吗?是不是你回国之后,就觉得爸爸妈妈离得远,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你有今天的日子吗,你肯定跟废品……”
“他爸,他爸,不要说了。”中年男人的声音被打断,换上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声,她吸了吸鼻子,态度是另一个极端,“小越啊,你现在还在外边吗?”
左越“嗯”了一声。
“你怎么又在外边吃饭啊?妈妈准备下个月就回国去,让你爸爸先待在美国,我这边的工作我不要了,你这样老在外边吃饭,我真的不放心,外边的饭能有好的吗?地沟油垃圾肉,长此以往,你的身体要坏掉的啊。”
中年女人的哭腔更明显了,隔着手机叶南秋都能感受到她那份因为儿子吃了地沟油的痛心。
光听着这两个人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的一唱一和,叶南秋都要窒息了。
左越像个重复作业的机器人,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一丝波澜地道着歉,“对不起,你们别担心,都是我的错,回国到现在我只也只有两次漏接视频,爸爸妈妈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又这么说,小越你跟妈妈说,你是不是交了什么坏朋友了啊?你这么单纯,不要被外边那些人骗了,你要听爸爸的话呀,你回国的目的是什么?可不是为了交一些没用的朋友的,你是为了……”
叶南秋同情地看着左越。
他的眼神处于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听的仿佛是与已无关别人的事。
在妇人哭哭啼啼男人骂骂咧咧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后,电话那头终于以“总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第三次被发现依旧没改,我和你妈明天就回国。”结尾。
挂了电话,左越如释重负地长长长长舒了口气。
他把手机丢在一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叶南秋刚站起来正要说话,就被左越一把抱住了。
他抱着她,两人一起坐回了椅子里。
左越从后搂着叶南秋,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脖颈和发间的香气。
半晌,他含含糊糊地说,“你都听到了吗?”
“嗯。”叶南秋半回过头,轻轻握了一下左越的手,“都会好的。”
这四个字那么不痛不痒,但亲历了一次这件事后,叶南秋才发现语言的力量多么单薄,除了“都会好的”,她竟然说不出别的话了。
左越闷闷笑了一声,“不会好的,永远都不会好了。”
这23年来,左越每天每天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父母和这样的生活。
期初他也以为,都会好的,但时间越来越久,他也越来越清楚,不会好的,过去,现在,以后的每一天,都会继续过着这种生活,不会好的。
他是那个老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左越,他是那个稍微偏离一点点既定轨道就要被强行拖回来的左越,他是那个仿佛永远都是个巨婴长不大的左越。
他是按照父母的标准,一点点长大的左越。
他享受着这样生活带来的红利,也厌恶着这样的生活。
“都会好的,”叶南秋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的语气十分笃定,“小越,你听我说,我说会好的就一定会好的,我会让一切都变得好起来,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好不好?”
说出这句话后,叶南秋心里的不安烟消云散了。
既然决定和左越在一起,就要接受他现有的生活和他的家庭,就有义务带着他走出来,她已经接受了左越那么多的帮助了,怎么只能总是坐享其成,不愿意去做一点点的付出呢?
这件事真的很难,很糟,可叶南秋想帮帮他。
“我是成功品,所以我不能失败。”很久后,抱着叶南秋的左越,很轻很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左越是成功品,他聪明、机灵,三四岁的时候就能理解小学生的数学课程了。
他从小就有着一眼就能看出的、远高于普通孩子的智商。
左越的父母真高兴啊,他们赌一把的决定是对的,要是不赌一把的话,怎么会生出左越这样的成功品呢?
尽管这个成功品也有很多瑕疵,他并不完美。
他明明是个智商卓越的天才,可怎么有那么多普通孩子的劣根性?
他贪玩、爱哭、贪嘴。
坐不到一个小时,眼神就东瞟西瞟的不受控制;每次出门看到小吃摊,就要打滚撒娇求吃一份恶心的垃圾食品。
这样的天才,有这样的劣根,未来也不会有大作为的。琇書蛧
半成品左越太不听话,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的瑕疵,就会被父母丢进在白天也能伸手不见五指的禁闭室。
天才是完美的,左越的父母无法忍受第二个孩子也不能按照他们的心愿笔直地生长。
生出一个废品,已经够晦气的了。
晦气到,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只要想到那个孩子的脸,就会生理性反胃。
晦气到,彼此心照不宣,对这个废品,绝口不提。
左越是带着父母巨大的希冀出生的,甚至母亲怀孕后,一向唯物的夫妻二人,就找算命先生算了一个最佳出生的吉日吉时,不惜打催产针也要让孩子在吉时安稳出生。
左越,就是卓越。
连路都走不稳的左越,在禁闭室里被关了几个月后,终于被改造过来了。
他不再贪嘴、不再贪玩,尽管依旧爱哭,可也努力憋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不让爸爸妈妈生气。
天才啊,果然和废品是不一样的。
他可教,也可控,未来一定拥有灿烂炫目的生活。
左越成年最后一次见到废品时,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废品正从学校后门的护栏往外翻,脸上挂着彩,嘴角有血迹。
落地后看到左越,他愣了一下,旋即扬起一个嘲讽又得意的笑容,什么也没说,风一样从左越身边逃跑了。
没一会儿,学校的保安和老师追了出来,“同学,你见到一个受伤的大哥哥了吗?”
左越看着面前一群急匆匆的人,淡淡点了点头。
“那他往哪里去了?”
“那边。”不满十岁的左越,抬起手,指着废品逃跑的相反的方向。
他讨厌那个废品,他也羡慕那个废品。
他终究不是完美的天才,他只是个被人造出来的成功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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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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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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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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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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