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内蒙的这些天,她把自己透支在实验室,在最熟悉的环境里强迫自己正视这个残酷的事实。对科学的敬畏深入骨髓,她理性接受一切客观存在的事物,包括这个事实。
可人性的本能又让她不甘,固执地想要记起一切,仿若一种偏执的仪式感——她接受信仰沦为虚妄,但这虚妄得她亲手葬送。
所以她找了尤冰,如今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心理专家,也是十年前为她会诊的专家组里唯一险些成功催眠她的人。
时隔十年,尤冰名声更胜从前,医患挂号都已经排到明年。可林歆意一个电话,尤冰二话不说,连夜从大洋彼岸包机回国。
听闻这个消息,原本心疼闺蜜的伊瑜浑身紧绷:“什么?尤冰要来?!”
林歆意慢条斯理地回答:“嗯。”
毕竟她这个棘手的病例,连一整个国际专家团队都无法催眠成功,不知被多少心理专家当成典型疑难案例。她主动求医,尤冰当然求之不得。可是——
“为什么偏偏找尤冰?”伊瑜涨红脸,声音结结巴巴,“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比他差……多少……”
“喂。”
最后两个“多少”,在林歆意接通电话,一个微哑男声冒出的瞬间静默。
“林小姐,我已经到度假村,深度催眠要求周围环境绝对安静,我建议找间茶室或会议室。”
男人理性的嗓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尤为清晰。
“不用,我住的套房足够安静。”林歆意说着,看了眼石化的伊瑜,不顾她求助的目光,淡淡又道,“伊瑜也在。”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好的。”
十多分钟后,尤冰带着一身雪霜出现,身姿高大笔挺,浑身散发着三十多岁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目光掠过某个呆如木鸡的身影,伸手握了下林歆意的手:“林小姐,我只有两个小时,就不寒暄了。这些年我一直关注你的情况,当年的病例也保留完整,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尝试超深度催眠。”
超深度催眠……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从未成功。
见她沉默,尤冰道:“催眠现在是非常常见的心理治疗手段,当年会诊时之所以失败,不仅有心理医学发展不够完善的客观因素,也因为你刚受刺激,潜意识对应激排斥剧烈。现在过去十年,潜意识里的防护墙一定没有那么坚固,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有信心这次能让你恢复记忆。”
林歆意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倒是伊瑜先道:“不行!”
“超深度催眠具有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不仅有可能影响受术者其他记忆,还可能因为不当暗示影响影响受术者人格!我不同意歆歆冒这个险!”说着走到两人中间,一副老母鸡的模样。ωωω.χΙυΜЬ.Cǒm
尤冰抬眸正眼看过去,目光冷冷扫过她身上火辣性感的红裙,然后继续当她是空气,重新看向林歆意,神情一丝不苟:“确实有风险,就目前情况,我只有五成把握。”
“五成概率已经很高了。”林歆意终于开口,安抚地拍了拍伊瑜的肩膀,对上尤冰询问的目光决然道,“我愿意尝试,所有风险由我自担。”
然而,这次催眠仍旧以失败告终。
林歆意意识从模糊到清醒,本就困倦的大脑愈发昏沉。伊瑜和尤冰都不在身边,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暗而宁静。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扫过床头一顿。
金麦徽章……
是催眠过程中,自己从兜里取出来的吗?
她拾起徽章,指腹摩挲过上面金色的小麦,毫无血色的嘴唇轻扯了扯,这时细细碎碎的争吵声从虚掩的门外传来,似乎催眠的效果比预期得更糟糕。尽管伊瑜和尤冰都刻意压低声音,分贝也算不上噪音,但她还是抄起外套,把房间留给这对冤家。
深夜,鹅毛大雪纷飞,两三个小时玻璃走廊上方都已经积了一层雪,映着暖光,看起来松松软软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林歆意安静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听不见三三两两的南方游客的欣喜欢呼,她才停下来。台阶上积了一层饱满的雪,石板铺就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路,曲径通幽,这里远离度假村餐厅和酒店,绝对的幽静,空气里除了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的屏息声——
她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了曲星诚?
林歆意怔了怔,隔着洋洋洒洒的雪,湖心亭里那抹修长清隽的身影也动了动,没等她回过神,伴随着一股清冽微凉的雪松味道,自己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林歆意,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少年,在冰天雪地里冷静大半个小时,突然没了规矩,直呼其名不说,还用力抱住她,将脸埋进她脖颈:“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被风雪吹得凌乱,透着几分冰激凌绵密的质感,温凉的气息喷吐在脖颈间,引得林歆意微微一僵:“……突然跟我道什么歉?”
音落,怀抱又紧几分,她从未被人这么抱过,就像被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紧紧抱在怀里的玩偶,紧得喘不过气。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不仅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还能感受到他胸前急促紧张的心跳,这种陌生的触碰,令她下意识拧起眉头,但想起自己曾当过他三个月家教老师,抬起的手又落下,转而安抚地拍了拍他。
可安慰人这件事,她到底经验不足,少年宽阔的后背经她拍了两下,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紧绷。
“照片是林剑锋拍的,他的目的在我,我没打算把你牵扯进来的……”
“你跟我道歉就是因为这件事?”林歆意失笑,“傻瓜,是我瞒你在先,就算道歉,也该我向你道歉。再说我们清清白白的师生关系,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倒无所谓,可你是公众人物,还有不少粉丝,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空气足足默了两秒,肩头的重量陡然沉了些许。
林歆意察觉不太对劲,正想出声,他忽地后退一步,一股冷风骤然涌过来,吹得林歆意眯起双眼。
身后漫天飞雪,不少雪花随风落到两人身上。他为她挡着风,嘴角嗪着一抹笑,眼里却满是无奈,然后在她不解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可如果不是误会呢?”
林歆意怔了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是清清冷冷的目光,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有那么一瞬,曲星诚想过就此打住,人总是本能偏向怯懦,可她比雪还皎洁的眼眸里装着他的影子,又让他止不住地想,如果这双美眸里能一直装着自己,该有多好……
“不是误会。”一年之间的抉择,他望着她,终于下定决心,“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微博上@我的清者自清四个字,我问心有愧。”
少年的表白一字一字缓慢地落入耳中,林歆意愣住。
也不是第一次收到别人表白,可年纪小她六岁的确实是第一个。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温声道:“曲星诚,你突然得知自己耿耿于怀多年的家教姐姐是我,内心难免有些波澜,但那不是男女之情,等你毕业对感情有更深的认知,就会后悔今天这番冲动表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刚刚说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声音温和,甚至刻意收敛周身清冷的气息,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完美无瑕的脸庞微微仰着,目光柔和包容,像姐姐看弟弟,像教授看学子,就是不像女人看男人。
温声细语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刀扎进曲星诚胸膛,割得他生疼。
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微微发白的俊脸上扯出一丝笑:“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足以让你依靠,也没有资格跟你表白,但你不能因为年龄就否认我的感情。你说过,感情这种事情,拒绝就拒绝,不要用别人当借口,那同样的,喜欢就是喜欢,也不该怯懦逃避。”
“……曲星诚。”
“你先听我说完。”曲星诚握紧双手,衣袖下早就冻僵的指节皮肤早就皴裂,“如果听完还觉得我的感情是年少不值一提的冲动,你再不理我,好不好?”
林歆意下意识蹙眉,可最后那三个字太小心翼翼,实在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她静默片刻,终究狠不下心,点了下头。
得到默许,曲星诚攥紧的拳头这才一点点松开,连同尘封心底不知多久的一些话:“我是曲家嫡长子,从我出生那一天,就是曲氏集团未来继承人。从幼儿园起,我就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学习、生活,结交的朋友都得门当户对。虽然我爸忍受我的叛逆,甚至鼓励我大胆滑板,如今集团还有小叔坐镇,但我很清楚曲氏集团是我的责任。滑板是一项消耗体能和青春的极限运动,滑板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只有短短几年,我很清楚自己会一辈子坚持滑板,更清楚自己的职业生涯所剩无几。当职业生涯结束,就是我肩负责任的时候。眼下可以放纵的短暂光阴无比珍贵,可每天倒计时的清醒又让人痛苦,直到遇见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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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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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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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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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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