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将鉴定报告扔在会议桌上,从小刑手里接过一杯咖啡:“对了,你在窗帘上找到的那根头发也是他的。”
萧夙报告没接,手里翻阅着另外一堆资料。“这个叫郑光的,是城大中文系的副教授,挺有名气的。他出版过不少书,在国内拥有不少读者。我看看……他的小说被称为‘结合了西方迷幻和东方写实的创作手法,是中国的阿加莎’,他……”
“停停停。”沈复伸出手制止了萧夙继续往下念,“我毕业很多年了,别再给我上语文课了,下一秒就能给我念睡着。所以重点是什么?”
萧夙退出网页。“你不觉得,这起案子的风格,和他的文风挺像的吗。”
“深夜死于书房的作家,不翼而飞的书稿,还有翻窗进来的江洋大盗。”萧夙点了点头,道:“是个写小说的好素材。”
“那这故事也太短了,凶手留下指纹和头发,迅速被缉拿归案,才不会有读者买账呢。”沈复放下咖啡杯,对小刑道:“去给我加点糖,这也太苦了。”
“哪有这么容易。”萧夙显然不这么想。凶手行凶时在窗台上“不小心”留下大量指纹,却能记得擦去凶器上的指纹,怎么看都觉得不合理。
“反正这人必须抓住。”沈复歪了歪头,“对了,审问崔亚楠,去吗?”
萧夙推开座椅,手机捏了张纸,点了点头。
崔亚楠很瘦弱,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穿着长袖碎花连衣裙,眼睛很大,眉毛细长,脸上颧骨很突出,整个人像一支瘦瘦的竹竿,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姓名。”见审讯开始,白子洛摊开笔录本,准备开始记录。
“崔亚楠。”
“年龄。”
“下个月就35了。”
“籍贯“
“北城出生的。“
“职业。”
“郑光的经纪人。”
崔亚楠态度很好,有问必答,一双大大的眼睛辗转于各个警官身上。
“警官,我想问一句。来的路上听说,凶手已经找到了?”崔亚楠弱弱问道。
萧夙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案发现场的?”
崔亚楠老老实实道:“我十点左右的时候在超市买完菜回家,发现书房门没关,从客厅望过去,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我喊他他不答应,走近一看才发现……”崔亚楠声音微微颤抖,“再后来,我就打电话给你们了。”
“死亡时间在晚八点到凌晨三点之间,而你到上午十点才报警。这期间你在做什么?”
“我不在家,警官。”崔亚楠抬起大而无神的眼睛,看向萧夙。
“你在哪里?”萧夙追问道。
“我住在酒店里。”崔亚楠犹犹豫豫着回答,眼神飘渺。
“酒店?”沈复嗤笑了一声,“有家不住却住酒店,怎么,钱多没地方花?”
萧夙双手撑桌,静静端详着她,没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沉默的氛围显然给了崔亚楠很大的心理压力。她猛吸了一口气,像是内心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无处可去,警官。”
她的语调不再发抖,慢慢平静下来。
“昨天丈夫心情不好,就把我赶出了家门。前半夜的时候,我去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后半夜,大约两三点的时候,我在家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睡醒后我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了。”
“赶出家门?”沈复听完这话就笑了,正待要说什么,继而看见崔亚楠缓缓将长袖卷起,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大量未痊愈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复面色一僵,周围其他警员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有家暴倾向,平日里稍有不顺就会打我,然后将我赶出家门。我出门后都是第二天再回来了,因为他经常通宵写稿。上午回去的时候,他基本睡着了。醒来后,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正常相处。”
崔亚楠继续平静说道:“这事经常发生,我想街坊四邻都能作证。”
“家暴为什么不报警?”有警员问道。
崔亚楠抬头看了眼问话人,脸上依旧一脸恬静微笑,“他是知名作家,名声很重要。”
“所以?”沈复反问道。
崔亚楠保持着微笑,静静回应着沈复的目光,没有回答。
白子洛咬着笔杆,心里五味杂陈。从读者角度而言,能通过纸张和文字与读者进行灵魂交流的优秀作家,生活里未必完美无缺,但起码不能是个混蛋吧。
白子洛视线下移,落在崔亚楠胳膊的伤疤上,微微叹了口气。
被沈复派出去走访的警员们,回来都表示崔亚楠所言属实。郑光好酒,喝多了就会打老婆,声音街坊四邻都能听得见,不算秘密。
酒店方面也证实了崔亚楠的言论。从当晚监控可以看到,凌晨两点十三分,崔亚楠在这家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经理说崔亚楠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看她来入住也不会多问。大家对她态度都很友好,她也是个很好的客人,很少见她发脾气。
“警官,我说句不当讲的话。我觉得那个郑光的死啊,完全是自找的。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打女人的都是人渣!您说是不?”经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盒中华,讪笑着打开烟盒:“警官,来一根?”
沈复没接,推开他拿烟的手,说了声“不了”。
从前台监控里能看到,前半夜崔亚楠和一名陌生男子坐在酒店咖啡厅里交谈,手边放了不少文件。据崔亚楠和酒店其他人所言,这名男子就是郑光的责任编辑,叫梁泽源。
警方找到了他,说明来意后,对方也证明了崔亚楠的确在前半夜和他谈论郑光的续约事宜直到深夜。
“郑光和我们公司的合同快到期了,我们正在谈下一部作品的类型和签约形式,谈得比较晚。郑夫人希望以后采取按作品签约的方式,但公司肯定还是希望签个几年合同,我们公司也会把大量资源给他的,这是双赢嘛。关于这点一直争执不下,所以当晚谈比较晚,到最后也没谈妥。”
梁泽源大约三十刚出头的样子,戴了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浑身充满干劲。现在出了这事,梁泽源看起来满脑子都在想着后续事项。
“公司手里还有几部没来得及出版的书稿,但现在郑光家暴事件被爆出来了,销量大概会降低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跑题了,警官您继续问哈。”
“在你们交谈的中途,崔亚楠有没有中途离开过较长时间?”
梁泽源推了推眼镜,仔细回忆了下,然后摇了摇头,“去趟卫生间这种事肯定是有的,但你要问我有没有离开很长时间以至于引起我的注意,还真没有。”
“两点五分的时候,你离开了酒店,后来你们还有见过面吗?”警方问道。
“没有了。我醒来之后从公司群里知道了郑光的死讯,之后就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从那天起到现在,我还没有和崔亚楠见过面。微信上就工作事项有简短交流过,不过不是很顺利。她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我们也理解,所以决定暂缓签约问题。”
“后半夜的时候,你在哪里?”
明白警方是在询问他的不在场证明,梁泽源有些无奈地笑了,双手一摊,“我是一个人住的,聊完工作内容后我就回家了。你要是问我有没有人能给我作证,还真没有。”
梁泽源说着又扶了扶眼镜,这像是他的习惯动作。“不过说真的,我要是杀了郑老师,对我工作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还要寻找新的合伙人,而郑老师也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我们合作很愉快。他的死亡对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
崔亚楠这边的调查一直在跟进,另一方面,沈复一门心思扑在郑孟杰身上,想着把他迅速缉拿归案。这人流窜于各大城市,市局早就对他很上心。加上牵扯这一桩命案,市局更是直接点名跟沈复要人。
支队最近散出去不少人,把交通要道都给守了起来。
“所有机场、高铁站、大巴车站监控里都没见过他,他肯定还在北城,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沈复咬着牙在会议室恨恨道。
很快,有热心市民来电,说在三达街包子店看到了疑似郑孟杰的神秘男子,沈复迅速带人出动,把刚买了三个包子还没来得及吃的郑孟杰缉拿归案。
给郑孟杰铐上手铐的沈复很满意,甚至善心大发,在警车上让郑孟杰亲眼观看自己连吞三包。
郑孟杰:……
“说吧,前天夜里,你人在什么地方。”沈复叼起一根烟,在怀里摸着打火机。
郑孟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人不是我杀的。我郑孟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那个什么作家真不是我杀。”
“哟,还行走江湖,敢情江湖在你眼里就是指偷东西啊。”沈复听了这一番不着调的言论,愣是给气笑了,香烟点了三次才点燃。“那你是去案发现场观光了?”ωωω.χΙυΜЬ.Cǒm
“我进屋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躺地上,给我吓了好大一跳。我用手电筒一看,人死了,我就赶紧走了。”
郑孟杰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沈复倒吸一口气,板着脸问道:“从哪进的屋?”
“窗子,我撬窗进去的。警官,真不是我,您不能因为我抢劫就顺带着把这桩命案往我头上按啊。”郑孟杰讲得情真意切,沈复叼着烟吃不准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环视了一圈审讯室,发现某人不在现场。
沈复手指夹住香烟,问身边的警员,“老萧呢?”
警员抬起头,甩了甩快没油的圆珠笔,“好像带着白警官出去了。”
“……”沈复无言地掐灭烟,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烟灰,重新看向郑孟杰,“行吧,咱们继续。”
崔亚楠入住的那家酒店离住所不算远,打车也就七八分钟的距离。前台小姐看了白子洛的警官证,说了声稍等,就要去请经理来,被萧夙拦下。
“不用了,我们就一个小问题,问完就走。”萧夙注意到前台有两个摄像头,一左一后对称摆放,正对着酒店大门。“酒店里有任何监控照不到的死角区域吗?”
“按理说好像没有。”前台小姐回答道:“大堂、走廊、电梯、大门,这些地方都安装了摄像头。”
“崔亚楠入住那晚,中途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前台小姐沉思了片刻,身边正好有服务员从咖啡厅出来,端出咖啡杯正准备往厨房送,一下子点醒了她。
“崔女士那天和梁先生在咖啡厅呆了很久,两人似乎还激烈争吵过。后来咖啡厅打烊了,崔女士过来办了入住手续,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激烈争吵……”白子洛恍然道:“梁泽源有说,两人一直没有就续约问题谈妥,大概就是指这个了。”
萧夙手肘搭在前台桌面上,“7月6号晚上的监控,能不能调出来再看一下?”
“可以的。”大概是因为警方已经多次请求调出六号的监控,前台小姐很熟练地把监控调出来。
监控里很清楚地看到,七月六号凌晨两点十三分,崔亚楠办手续入住,而在两点四十八分的时候,梁泽源从电梯出来,离开酒店。
“等一下,这个监控,重放一遍。”萧夙指着崔亚楠出电梯的画面。
前台小姐照做。
“哎?”白子洛惊异道:“崔亚楠进房间的画面是拍不到的,是一个视线死角。”
崔亚楠住的房间是6016,摄像头装在走廊右侧,中间隔着在墙壁微微凸起的房梁,正好挡住了房间门口不到一平米的视线。
“电梯里的监控画面有吗?”萧夙盯着屏幕问道。
“有的。”前台小姐调出了这个时间段的电梯画面。因为很晚了,所以电梯里只有崔亚楠一个人。她按了楼层6后就静静站在原地,等电梯门开了就走了出去。
白子洛总结道:“虽然没有监控能直接拍到崔亚楠进房间,不过她这个时间段的确在六楼。其他走廊都有监控的,她总不能到了六楼就消失了,只能进房间。”
“消失了。”萧夙轻声重复了这三个字,又让前台调出了第二天崔亚楠退房的画面。九点零一分,崔亚楠同样是一个人出现在电梯里,到了一楼后直接走到前台办理退房。九点十分办妥所有手续后,便离开了前台。
“也就是说,崔亚楠从两点四十八分到第二天九点十分退房,这中间的七个小时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萧夙道。
白子洛闻言,有点不可置信,凑近压低声音道:“萧队怀疑崔亚楠?”
萧夙见前台小姐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他俩,也压低声音道:“崔亚楠杀人动机很清楚,被家暴,同时两点四十八分后没有不在场证明,你觉得呢?”
萧夙给沈复去了个电话,“带人过来,看看酒店里有没有监控拍不到的通道。”
半小时后,一条通往厨房后门的侧门被发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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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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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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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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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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