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路边的法国梧桐随风摇曳,叶子有些落在路上,被各色各样的鞋子踩得粉碎,有些则飘上半空,再落进苑里。
空气中还夹带着些许淡淡的潮湿,冉飞揉了揉鼻,踩着梯子上了楼。
从楼梯口第一间屋子的窗格看进去,一个白衣女人正静坐在桌旁,她的手中,赫然是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
她的表情严肃,眼神有些飘忽,也不知在想什么。
冉飞顿了顿,敲窗叫道:“肖法医……肖法医……”
白衣女人转过头,见是冉飞,微微笑了笑,她将手中照片覆在桌上,这才起身开了门。
“冉大探长,有事?”
阳光从半开的门口射进去,刚好投在走出的女人身上,让她整个人像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她就是肖寒。
“带上工具,任务来了。”
冉飞把话说完,转身又踢踢踏踏下了楼。
看他匆忙的样子,肖寒不敢怠慢,回屋拎上勘查箱,跟了下去。
苑西停放着两辆福特轿车,一辆有些老旧,一辆却光亮极了。
肖寒暗道:“公董局真是有钱,说配发新车,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
她见冉飞、小光头和谈天等人已稳稳地坐在新车上,只有龚振海还立在车旁。
只待他俩上车,两辆车子便可发动。
肖寒:“海叔,我们今天去哪儿?”
龚振海接过她手里的勘查箱,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说道:“辰阳女中。刚接到报案,说从操场旁边翻出具尸体。”
肖寒:“就三环路那座女子中学?”
龚振海从鼻孔嗯了一声,便朝更里边挤了挤。
肖寒望着前方冉飞直直的背影,问道:“探长,怎么回事儿?”
身旁小光头正要回答,却听冉飞冷冷地道:“具体还不清楚,先去看看再说。”
车厢里顿时陷入宁静,唯余轮胎碾压马路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肖寒转头悄声问小光头:“谁惹他了?”
小光头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头儿好像被上头骂了……”
“咳……”龚振海故意提醒一下,小光头这才看见冉飞射来的目光,他连忙提高音量岔开话题:“寒姐,当法医好玩儿不?”
肖寒道:“你觉得好玩儿?要不等下你试试?”
小光头:“别别,我就是好奇问问。”
肖寒:“你想问什么?”
小光头:“你随便说说,我都想听。”
肖寒顿了下,回道:“我国从战国后期就有了法医,开始叫令史、仵作,再到宋朝的提刑官,近来才有法医的称号。”
听见肖寒如是说,谈天也凑上来,问道:“那寒姐,平时你在停尸房尸检都干些啥?”
肖寒回应:“一般来说,法医尸检第一步和你们差不多,就是现场勘查,案发地点所存在的一切东西,当然包括死者。说到死者,特别要注意尸体,大到他的衣着样貌,身形特征,体表伤痕,小到眼睛、牙齿指甲盖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肖寒顿了顿:“第二步嘛,得从这里、这里、这里再到这里一刀划下,如果还不够详细,就得将肋骨切断,察看心脾。”
她话间还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指着下颌、颈部、胸正中以及腹部,看得小光头和谈天两人后背直发冷。
见二人努力地避开她,她笑道:“你俩干这行也这么久了,胆儿怎么还这么小?”
谈天硬着头皮道:“谁说的,好歹我们也经常与死人打交道。是吧?光头。”
小光头:“是,可是你敢整天刨着尸体的肠肠肚肚看吗?”
谈天正要辩解什么,忽听司机小刘狠按了几声喇叭,原来此时已到大街上,路上行人陡然比先前多了许多,一个二十多岁的灰布青年恍恍惚惚横穿大街,被喇叭声震醒后边回头边匆忙朝对面小跑过去。
只听小刘骂骂咧咧地道:“大白天的魂儿飘天上去了,不看路……”
龚振海道:“算了,小刘,我们仔细着些就是。”
小刘忙道:“是。”
龚振海问:“还有多久到?”
小刘答:“穿过这条路右转就是三环路了。”
冉飞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已近十点,他催促道:“再快点,否则今天有得你们忙了。”
小刘咂巴两下嘴,加足马力朝前开去。
辰阳女中坐落于三环路街尾,它的前身,是清末一位先生建立的女塾。清朝灭亡后,女塾直接改名为辰阳女中,这一片被划归法国管辖,而今已变为整个上海滩面积最大也最高级的住宅区,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从三环路路口望过去,就能看见高高耸立的天主教堂与国字一号对外商贸商会。
小刘将车开到辰阳女中门口,几人便在门口下了车。
从校门看过去,正对的教学楼格外静默,前面的操场倒是显得热闹一些。除了一排排梧桐有点泛黄外,到处可见缤纷色彩,菊花和秋海棠更甚,装满了一个个花坛,这种恬淡的美把校园装点得格外别致。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所以肖寒几人并未见到几个学生。
问过门卫大爷,见是巡捕房的人,大爷在凳腿上敲了敲正在抽的烟枪,急忙往前带路。
肖寒刚巧走在门卫大爷身后,老爷子背后手握的烟枪散发着阵阵刺鼻的旱烟味,肖寒蹙了蹙眉,稍稍退后了些。
只听旁边的冉飞问道:“老爷子,怎么称呼?”
“俺叫陈树根,他们都叫我陈老汉。”
冉飞又道:“您这烟枪看起来挺带劲。”
老陈头忙道:“嗯嗯那必须的,俺这可是土货,烟叶子是屋里人刚拿过来的陈货,探长大人要不要尝一哈?”
“不了不了。”冉飞忙摆手道,“老爷子是关中人?”
“是啊,关内兵荒马乱的,我十年前淘金出来的,年纪大咧,之后就在这儿找了个门卫的活儿。”
冉飞哦了一声,就看见前方簇拥了好些人正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几人加快脚步,老陈头将人群往两边推,嘴里嚷嚷道:“让让,巡捕房的人来了,让让。”
人群被分到两边,瞬间安静了许多,几个探员拉起警戒线,门卫大爷跟着走进警戒线内。
小光头立马拦住他:“大爷,你不能进来。”
看着门卫老爷子突然紧张的神情,小光头忙朗声对人群解释道:“大家都散了,有什么事儿我们会查清楚的,都散了吧。”
人群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散去,反而又往前靠拢了许多。
小光头也不管他们,转身随冉飞等人收集物证去了。
这是操场西南边的一个花坛,五米多宽,沿着院墙爬满了粉红的秋海棠,地上铺满了结缕草和狗牙根。
被人们围着的这处,却是新土,一株已盛开的蔷薇被扔在新土边,根部鲜血淋淋,花瓣和筋干都沾满了泥土,显得破败而血腥。
见冉飞走上去,肖寒打开箱子戴上手套,低声问道:“怎么样?”
冉飞答道:“你过来看。”
肖寒跟过去,只见土壤已被鲜血染成赤红色,变得稀湿,而在这赤红与棕色的松软土质间,竟有一丁点的雪白,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惨白的指头……人的指头!
“来几个人,挖开看看,仔细着点!”
“海叔,把报案人找来。”
“是。”
几个探员听见冉飞吩咐,立马带上工具上前,从新土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开始往外舀着泥土。
等肖寒看见死者是个女孩时,海叔正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过来。
她同死者一样,穿着胸前标有辰阳女中的校服。
冉飞带她上前问话,谈天做笔录,肖寒开始勘查。
只听冉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嗫嚅道:“王……王小丽。”
“多大年纪?”
“19。”
“是你报的案?”
“嗯。”
见王小丽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角,冉飞安慰道:“你别怕,我们是巡捕房的人,问问经过,你照实说就是。”
王小丽抬头轻瞄了下蔷薇所在的地方,说:“我不是怕你们,我是……是怕……”
她深吸一口气,顿时镇静了许多,接着说道:“我每天早晨都会来操场走两圈,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我刚过这里时,就发现这里新种了一株蔷薇花,开得正好,原本想着再走一圈过来,偷偷摘两朵,好拿回宿舍插在花瓶里……”
王小丽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可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刚摘了一朵,摘第二朵的时候力气使大了些,蔷薇竟被连根拔起,然后……然后我就看见血……到处都是血,还有死人。”m.χIùmЬ.CǒM
“当时都有谁在场?”
“我……我不知道,我被吓坏了,他们听到我的尖叫声,好多人围了过来,然后就有人说让我报案。”
“你还发现了什么没有?”
“没……没有,我都不敢再看。”
“你是这里的学员?”
“嗯,我是二年三班的学员。”
“这样,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再来问你。”
王小丽点头,又瞄了眼蔷薇处,这才转身离开。
她刚走近人群,便见有三四个人扒开人群急冲冲地走了上来。
王小丽叫了声“校长”,为首一个四十开外身穿紫白相间碎花旗袍的女人点了下头,便朝场中人问道:“哪位是冉探长?”
听见话音,冉飞转头,走上前去。
“我就是,您是?”
女人看见冉飞,急忙握手致意:“冉探长,久仰久仰,我是舒清,辰阳女中的校长。”
“舒校长,幸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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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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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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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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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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