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城到梧城,坐火车也就几个小时,乘务员已经查过票,这一段乘客也不算多,在他们下车之前应该不会再来。加上这一路空位很多,楚星河换过来,即使被发现了,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楚星河在叶轻舟对面坐下,放下画板,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包塑料袋。
里面装了很多小零食。
他对上叶轻舟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果干你吃吗?都是我小姨做的,还有些咸菜干,早上就粥很好吃的。”
他这样说着,但推到叶轻舟手边的,都是薯片、橡皮糖之类的。
叶轻舟微微摇头:“谢谢,我还不饿,不想吃东西。”
楚星河便放下了零食。
两人相对无言,叶轻舟无意交谈,闭上眼养神。
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途列车到站两次,乘客上上下下,她睡得迷糊,也没注意,再次醒过来时,就看见身上搭了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衬衣。
楚星河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如果是怀春少女,这个时候可能会红了脸。
但叶轻舟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扯下衬衣,不动声色放在一边,面色平静道:“谢谢。”
但她的抗拒和戒备十分明显,整个人往一旁躲了躲,离那件衬衣远了些。
她的抵触让楚星河垂下了眼,他默默捏紧手指,轻声道:“对不起。”
叶轻舟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假装没听到。
“我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楚星河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大的起伏,只是少年的声线温柔清软,总觉得带着股愁绪,他极小声地说:“我只是想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
“谢我?”叶轻舟抬眼,疑惑地看着他:“如果没有记错,在小镇上,我和你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她愿意说话,楚星河顿时眉开眼笑:“不是的,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或许,你已经忘了,但我一直都还记得。”
炎热的酷夏,小镇里的小孩子们都很调皮,不听家里人的招呼,午后悄悄约着去抓鱼。
叶轻舟对下水没什么想法,她讨厌水蛭,一想到水里有可能会被这种东西吸附在腿上,她就觉得恶心。
她默默地坐在树荫下,看着那群十来岁的少年。
他们有的拿着网兜,有的拿着自制的钓鱼竿,光着脚,裤腿扎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从不远处走来。
鱼塘里种着莲藕,夏日正是荷花莲蓬长出来的时节,有些小孩贪嘴,抓了几株莲蓬,用带着黑泥的指甲抠开,塞了一嘴巴。
奶奶不许她这样做,不问自取是为偷,是坏孩子的行径。
叶轻舟啃了一口红苹果,倚着树干昏昏欲睡。
她想抓蝉来着,只是树太高,爬不上去,听说有的蝉声嘶力竭之后就会从树上掉下来,她只好守在树下,用这个笨办法,期待哪只笨蝉能掉下来。
鱼塘边却变故陡生。
“二娃,不要和他玩,我妈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
有的人总是说小孩子童言无忌,可童言的来源在哪里,却很少有人根究。
叶轻舟抬眼看去。
那个小少年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他的衣着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即使是大热天,他依然穿着纯白色的长袖衬衣,同样雪白的长裤,配一双漆黑干净的小皮鞋,跟那群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他站在那里,更像是误入贫民窟的富家小少爷。
更别说,他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好看得像个漂亮的娃娃。
有人粗声粗气道:“滚开!不许你来这里抓鱼!”
漂亮少年垂着眼,没有回话,只是上前一步,走到一枝盛放的荷花旁边,伸出手。
“没人要的杂种,一边去!”一只布满淤泥的手推了少年一下。
他纯白的衬衣上,赫然一个脏污的黑手印。
那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明明都是乡下孩子,非要装什么阔少爷,这下弄脏了吧,哈哈哈哈!”
他一笑,身后那群孩子也笑起来,他们不知道言语有时可如刀锋利,杀人于无形,只知道他们不喜欢某个人,就要用最尖锐的措辞来攻击对方,直到对方遍体鳞伤,痛哭出声。
漂亮少年黑黝黝的眸子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分明是这样小的年纪,可他眼底一片冰凉,像是在看着他们,又像是看一团空气。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干脆地握住那枝荷花,轻轻用力,掰断了,珍重地护在怀里,转身就走。
“喂!不许你摘花!”有人恶声恶气叫唤,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他抬起琉璃一样漂亮的眼珠,声线平静:“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就是不许你摘!”小孩子蛮横嚣张。
“这是你家的吗?”那少年又问。
这自然不是在场任何一个小孩家里的,如果被家里人知道,他们带人来自家鱼塘摸鱼摘莲蓬,晚上铁定挨揍。
少年这样问,让揽住他那个小孩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觉得伤了他的面子。
“臭杂种!”他恶向胆边生,忽然用力推了漂亮少年一把。
他本想吓唬吓唬少年,让他求饶,最好还能哭,这样才显得自己比他厉害。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看起身量修长,却没有乡下长大的小孩力气大,被人一推,顿时倒退好几步。
他本可以伸出手,抓住旁边的树干,但为了护着怀里的荷花,他硬是没伸手,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掉进鱼塘里。
雪白的一身衣服沾上了浮萍,顿时变得绿油油的。
推他下去的小孩本想嘲笑,却看到少年掉下去之后没有立刻游起来,十分珍视的荷花也扔开了,在水里挣扎着,喝进了不少水。
所有人都慌了。
鱼塘只有一米八深,但对于人均不到一米四的小孩子们来说,还是太深了。
始作俑者率先逃跑,他一跑,剩下的小孩怕被连累,顿时也都跑开了。
只剩那个变得狼狈不堪的漂亮少年,一沉一浮,在鱼塘里挣扎。
叶轻舟扔开苹果,拔腿就跑。
她的鞋子跑掉了,地上滚烫的石子硌得她脚底生疼。
“坚持住!”她朝鱼塘里叫了一声,很快发现那群小孩没有把鱼竿带走。
新鲜的细竹竿,柔韧性很好,叶轻舟抓住一头,把另一头伸到鱼塘里。
那少年在荷叶间挣扎,虽然意识已经模糊,但求生的本能使他向前,用力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叶轻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底都摩擦破了,火辣辣的疼,手上也酸软疼痛,几乎脱力。
她比那个少年的个子还要小,力气也小,更何况沾了水的一身衣物也很重,好在少年求生欲很强,最终抓住鱼塘的边缘,挣扎爬了上来。
他呼吸急促,眼睛通红,头发上也都是绿色的浮萍,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没事吧?”叶轻舟喘着气问。
少年猛地咳嗽,吐出好几口水来,肺腑一片腥味。
他摇了摇头,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叶轻舟。
他向来独来独往,没人和他玩,他也不在乎,更不正眼看人。这样郑重仔细的目光,还是第一次落在同龄人身上。
他看清了叶轻舟的样子,也记住了她担忧关心的神态。
“谢谢。”他哑着嗓子说。
叶轻舟笑了笑:“没事就好,我要回家了,再见。”
她站起来要走,忽然被那少年叫住。
“等一下。”他说。
叶轻舟疑惑,回过头来,就看到他小跑到不远处,捡起散落在田间的粉红色果冻凉鞋,又跑回来,整整齐齐地将鞋子放在她脚边。
“谢谢。”叶轻舟弯眼一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少年目送她走远。
那目光穿透时光,越过年华,静静落在她身后。
……
叶轻舟看着楚星河,愣了好半天,方才想起来。
“那个小孩……是你?”她怎么也无法把楚星河和那个沉默阴郁的少年联系起来。
楚星河淡淡一笑:“所以我是来报恩的,不是别有所图。”
似乎一切的主动和好意都有了解释。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真诚,目光太过专注,让叶轻舟觉得,那个在深夜追杀她和沈慕清的六皇子,似乎已经是前世的另一个人。时光斑驳又明亮,将他们的影子完全分开,是完全独立、不一样的两个人。wWW.ΧìǔΜЬ.CǒΜ
她垂下眼,语气里有了不易察觉的温和:“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别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如果真的放任那少年在她眼前溺死,才是真正的童年阴影。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再一次的生命。”楚星河的眼睛里星光熠熠,他的表情认真又温柔:“真的非常感谢你,轻舟。”
他递出一瓶矿泉水。
叶轻舟犹豫片刻,终究接了过来。
连同他试探多日,以及接下来的好意,都接受了。
楚星河笑得眉眼弯弯。
叶轻舟心下叹气,虽然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到底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他了。
她目光散漫,忽然看到一抹背影。
他站在车厢连接处,只背了个简单的黑色背包,发丝略长,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侧脸的弧度优越精致,身量修长挺拔,像是漫画里的少年。
是……沈慕清?
叶轻舟一怔。
他怎么会在这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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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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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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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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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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