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驷赶回秦宫时,魏黠正坐在姬媛的尸体旁。他禀退了所有的侍者,悄然走到魏黠身边坐下,伸手揽过魏黠的肩,让她靠着自己,道:“没事了。”
魏黠目光空茫,并没有因为嬴驷的安慰而有任何波动,但眼中不由留下了泪,泪水滑过脸颊,低落在嬴驷手背上。
嬴驷像是被烫了一下,蜷了蜷手指,又将魏黠紧紧抱住,在感受到魏黠开始颤动的身体后,他轻声唤道:“黠儿……”
强忍多时的情绪终于在嬴驷的这一声低唤中发泄了出来,魏黠抓着嬴驷的衣襟,却还是压抑着哭声,唯有身体不断强烈的颤抖,表达着此刻天崩地裂的心情。
嬴驷无心关注姬媛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他只是抱着魏黠,不发一语。时间就这样被魏黠的眼泪浸透,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悲伤和沉痛,但他的神情直到魏黠终于不再哭泣才有了些微的变化。他捧起满脸泪痕的那张脸,以温柔的吻拭去这些代表伤痛的痕迹,最后又重新抱住了魏黠,道:“你还能回来就好。”
那些追杀自己的刀光剑影并没有让魏黠产生一丝恐惧,她不能面对的只是姬媛的死,那即便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坚持着要回洛阳的固执,也是她没有遵从姬媛最后的愿望,还是带着周室公主的尸体回到了咸阳。
“寡人会妥善安置好公主的事宜,你勿插手。死里逃生回来,先好好休息,动手的刺客,寡人也会彻查清楚。”提及刺客时,嬴驷的神情骤然冰冷,杀意涌现。
尽管姬媛已逝,但魏黠仍想遵守当初答应她的事,将她的尸体运送回洛阳。可天有不测风云,此时的魏黠被告知,她怀有了身孕,不宜长途跋涉。
魏黠再度怀孕的消息显然令嬴驷喜出望外。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时,他没能守在魏黠身边,那孩子还不幸早夭,给了他们夫妻沉重的一击。如今魏黠又有喜讯,嬴驷对此更加重视,送姬媛尸体回洛阳的行程,也就要暂时搁置了。
当初那个夭折的孩子还是给了魏黠不小的打击和阴影,以至于当她知道自己再一次怀孕时,她的担忧和害怕远远超过了喜悦,直到嬴驷兴奋地抱着她,说着“黠儿,我们又有孩子了”的时,她才有了意识。
魏夫人怀孕的消息一传出,整个秦宫就进入了另一种紧急戒备的氛围里。嬴驷特意挑选了一批侍者服侍魏黠的饮食起居,把这个将要出世的孩子看得格外重要,众人都认为这是嬴驷对秦国大公子的重视,但更多的原因,则是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魏黠的弥补。
嬴驷的意思,显然是一切事宜,都等魏黠生产之后再作商议。但姬媛的尸体等不了,假手旁人送其回洛阳,魏黠也于心不安。最终,在高昌的建议下,姬媛的尸体被火化,在魏黠离开咸阳前,交由专人供奉。
火化姬媛的当日,魏黠的情绪格外低落,大火烧了一半,她就不停地干呕。嬴驷不得已中途带她回宫,让高昌主持接下去的一切。
大夫诊治之后,只说魏黠不可总是内心郁结,否则对胎儿不利,开了安胎宁神的药就离开了。
嬴驷看着魏黠苍白的脸,又是生气,又是怜惜。他深知魏黠明白道理,但到底还是性情中人,面对生母的死,不可能不难受。他便避开魏黠的心结,道:“咱们很久没去看过奔雷了。”
魏黠垂着眼没有说话,但嬴驷知道她在认真听,继续道:“你现在行动都要小心,等将来你又能跑能跳的时候,我们再去咸阳城外,再打一次铁花给你看,好不好?”
“虽然好看,还是太危险了。”
听见魏黠的回应,嬴驷更是放心了不少,道:“为了夫人,我连星辰都摘得,还怕打铁花?”
魏黠扭过头,道:“我不要看。”
“那就不看。”嬴驷哄道,“等孩儿出生了,你想做什么,只要寡人能办到,就都陪你去做,只要我的黠儿高兴。”
“请君上为我阿娘报仇,君上答应么?”
“这件事寡人已经查到了,是义渠王昔日的旧部,专门来报复寡人的。”嬴驷神色骤厉道,“卑鄙之徒,对你们这些女流之辈下手,寡人一定会把人都抓回来,从严处置。”
“君上曾经答应过为义渠寻找王子,现在可有消息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君上如果真的找到了义渠王子,真要放回义渠?”
魏黠略显逼仄的眼光让嬴驷有了一丝被窥探到内心的感受,他避开魏黠的注视,道:“找到了人再说吧。”
“如果行刺的当真是义渠王的人,我恳请君上,将来把找到的义渠王子,交给我。”
“你要报仇?”
稍有恢复的脸色却让魏黠的眉眼看来格外冰冷,她直面着嬴驷略微讶异的询问,坚定地点头道:“义渠人毁我阿娘一生,还害他客死异乡,这个仇,我不应该报么?”
嬴驷虽然早有计划,但魏黠的反问让他陷入了另外的思考,道:“找到了人,你要如何做?杀了他?”
“这乱世之中,每日要死多少人,死一个义渠王子算什么?君上不会没有想过以夷制夷,让他们义渠人继续自己斗,自己人接着杀自己人。”
魏黠自幼年开始就对义渠充满的仇恨,因为姬媛的死而达到了顶峰。此时此刻,她冷锐无情的神色完全落入嬴驷眼中,这种陌生却令嬴驷有惺惺相惜之感的模样触动着榻边秦君的心思。
嬴驷不由拉起魏黠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微凉,如是达成了某种契约,道:“义渠王子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只要把人找人回来,寡人会再听夫人的意思。眼下,你需要好好休息,安心等待生产,为我秦国,诞下大公子。”
魏黠的另一只手贴上还未隆起的小腹,神情稍有松动,也柔和了不少,道:“他只是我和君上的孩子,如何教育他成材,还请君上费心了。”
有了关于孩子的期望,魏黠的心情随之平复了不少。
秦国暂时停止攻打魏国的时间里,内外一切都还安稳,只是公孙衍回到了魏国,成为魏王的入幕之宾,为将来的时局变化埋下了难以预料的变故。
公孙衍离秦的另一个影响,则是致使嬴华越来越受到嬴驷的重用,甚至被派遣常驻蓝田大营督导军务,和高昌的聚少离多成了常事。
短暂的和平局面让嬴驷不用疲于应付对外战事,而内政由张仪和几位忠臣优先把握,一切都进展得有条不紊。
时光如水,转眼就到了魏黠将要临盆的日子。这段时间的嬴驷格外小心,也因为闲暇的时间多了,就总是窝在魏黠的寝宫,说着夫妻间的甜言蜜语,也偶尔谈些简单的政务,当然,也少不了对义渠王子的关注。
“线人几经查探,确实已经有了那位王子的下落。”嬴驷道,见魏黠原本困倦的目光顿时精神起来,他继续道,“他眼下正在赵国境内,但是不是确实是义渠王子,还要继续打探,一旦确定,他们就会立刻把人带回来,夫人勿急。”
“我才不急呢,横竖找不到人也就算了,要是能找到,迟早也是要带回秦国来的。”
“你倒是相信寡人。”嬴驷轻轻刮了刮魏黠的鼻子,却被魏黠嫌弃地打开,他捉住魏黠的手,在唇边轻轻摩挲,又亲了一口,道:“义渠那边也一直再找,这会儿不能透漏一点风声。万一被义渠人抢先了,夫人的大计就难以实施了。”
“借刀杀人的事,君上又要推到我身上?”魏黠一言不合就要去打嬴驷,可她才抬起手臂,就觉得腹中一阵疼痛。
嬴驷立即找来大夫,结果却是魏黠的羊水破了,就要生了。
尽管早有准备,但事情真的发生,还是让人措手不及。一时间,魏黠的寝宫中人人忙碌,唯有嬴驷被隔离在产房外,不能进入。
听闻魏黠生产,负责宫中防卫的樗里疾前来探看。他见嬴驷虽然站着不动,但背在身后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他快步上前,这才发现这一国之君的眉头拧得也深,显然是嬴驷正在万分急切的情绪中,只是一直以来养成的性格,让他把所有的情急压抑在这看似镇定的外表下。
“你怎么来了”嬴驷问道。
“魏夫人临产,臣来看看将要出世的外甥。”
听来正是家常话,嬴驷的神情不由放松了一些。屋里不时传来魏黠的叫唤,再一次催动了他的紧张。前一次生产,他没能陪在魏黠身边,也不知这样干等的过程竟如此煎熬,不是担心影响产婆接生,他倒是想立刻冲进去陪着正在受苦的魏黠。
进进出出的侍者个个神情紧张,这也加剧了嬴驷的担忧。又听到魏黠痛得大叫时,嬴驷再也忍不住了,提步就要进去。
“君上。”樗里疾忙将人拉住,道,“君上不能进去。”
“寡人的夫人在里头吃苦,寡人如何能坐视不理?让开。”嬴驷一把甩开樗里疾的手,也正是这一刻,屋内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嬴驷立即转怒为喜,快步入内。
产婆正要向嬴驷报喜,但那大步进来的秦君竟全然没有在意那孩子一眼,直接到了魏黠身边,满是心疼道:“夫人辛苦了。”
魏黠累得没力气说话,嬴驷这才想起还有孩子没有看。他立刻从产婆怀里接过才出生的婴儿,不由皱眉道:“这皱巴巴的不好看,等长开一些再看吧。”
魏黠不满地盯着嬴驷,嬴驷只得把孩子报给她看。见魏黠也皱了皱眉头,他立刻把孩子交给产婆道:“寡人说得没错,不好看吧。”
随后嬴驷又出去,等侍者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又进来,还是扑在魏黠榻边,问道:“你还是休息着,别说话了。”
“你嫌弃我的孩子,还不许我不高兴?”魏黠不满道,“孩子刚出生都是一个样子,说得好像君上当初不是这样似的。”xǐυmь.℃òm
“也不知道刚才谁见了荡儿第一眼就皱眉头,只有寡人嫌弃?”
魏黠闻言发笑,又问道:“荡儿?”
嬴驷点头,目光晶亮,凝睇着魏黠道:“我早就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取荡字,平荡天下之意。”
“君上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谁说闲话?寡人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魏黠见嬴驷笑逐颜开,也就不反对这个名字,待养好身体之后,她重提送姬媛骨灰回洛阳之事。这一次嬴驷没有推脱,将早就准备好的车马队伍交给魏黠,并让高昌随同保护,还让队伍绕道去蓝田,显然是给高昌探望嬴华的机会。
于是魏黠带着姬媛的骨灰离开了咸阳,马车驶出城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楼,回想起这八年来在秦国的经历,内心感慨万千。这个她曾经想要逃离的地方,将会在她从洛阳回来之后,成为自己最终的归宿,她也将和秦国共同走过未来的数十年,和嬴驷一起见证秦国的强大,还有她和嬴驷的孩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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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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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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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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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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