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谢谦走进来的脚步声,随即跪下行礼的声音,皇帝也没有抬头。
半晌后,皇帝使唤达公公去取了葡萄来,悠闲地边吃边看奏折,只管把谢谦晾在一边。
谢谦一贯沉得住气,只笔挺着上身,静静跪在帝王面前。
最后还是皇帝忍不住了,随手揪了一个葡萄,砸在了谢谦头顶上,骂道:“一天天的,朝上别人给朕找麻烦就算了,你也开始了?”
谢谦没有言语,面上仍是那样一副神情,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像是雕像一般。
皇帝气道:“朕问你话呢!”
谢谦沉声道:“臣并无此意。”
皇帝手里的葡萄也不吃了,只自顾自地生着闷气,下一秒怒道:“朕好不容易清闲了几日,上个朝,居然还要听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杜家的女儿是不是好的,与朕何干?女子争风吃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竟也要朕来裁决?”
谢谦并没有因为直面帝王的怒火,而有任何态度上的改变。
他声音平淡,平淡如常:“臣以为,臣也有弹劾朝臣的权利。”
这句话算是明目张胆的顶撞了。
达公公瞧着皇帝脸色不好,顿时有些揪心。
皇上听了这话,果然怒火更盛。
他冷笑一声,手里的奏折也不看了,随手扔在了案上,道:“我竟没发现,爱卿如今胆子也这般大了。是觉得朕不会罚你?”
谢谦抬眸,分明是跪着的,眼神却从未有一刻真正的臣服。
他对上帝王的视线,淡声反驳道:“皇上随时可以责罚臣。只是,臣也没有想到,皇上如今的耐心竟减少至如斯。”
达公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去,拼了命地给谢谦使眼色,示意他说些软话,别再在老虎脸上拔须了。
可谢谦不为所动,仍稳稳地跪着,目光沉静如水。
皇帝冷笑连连,却又不想在气头上做什么让他今后会后悔的决定,只好憋着那股子怒意,自己又翻起了奏折。
大殿中一时间气氛冷凝到冰点,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曾说话。
半晌后,还是皇帝耐不住了,沉声问他:“你和姜宁,什么时候搅到一起去的?”
姜家常年驻西北,姜宁更是少有来京城的时候。
不过是此次西北大捷,朝廷与异族和谈,边疆平复,才被皇帝召入了京城。
谢谦抬眼,摇头如实道:“臣与将军,私下并无往来。林桡是将军部下,这才在将军府上审了人。”
帝王恍然,暗暗骂自己,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见皇上沉吟不语,谢谦又道:“臣以为,皇上会对臣有基本的信任。”
皇帝一时间语塞,皱眉嘴硬道:“朕何时不信任你了?”
谢谦不语。
皇帝自知理亏,挑眉,唤他道:“起来起来,跪着那么久,膝盖不难受?来,朕这有从西边刚刚贡上来的葡萄,尝着还不错……”
见他脸上的阴云仿佛一下子被吹散了,原本板着的脸也带着笑影,谢谦一时间有些无奈。
他依言起身,却并未去尝帝王口中的葡萄,只是淡声问道:“皇上把此案交给蒙擎,是一时兴起还是别有用意?”
皇帝知道谢谦不满,摇头道:“谢爱卿,你也该体谅朕的不易。”
谢谦直视帝王的眼睛,毫不避讳道:“既如此,看来皇上也是有所打算的。如今杜家牢牢掌控着户部,朝廷钱粮都在杜仲手中;兵部尚书同杜府来从甚密,想来皇上也该知道,这兵部尚书之子路骅,也有求娶杜大人的女儿之意。”
皇帝静静听他说着,没有表态。
谢谦又道:“皇上是要看蒙擎的真心?还是当真忘了,路骅自小便在宫中,给蒙擎做了几年伴读?”
皇帝头痛不已,只皱眉道:“蒙擎再怎么说也是皇家人,又有朕给的封号,你不该直呼其名。再说了,不管蒙擎如何,他始终是朕的侄儿,你也该看他父亲的面上,对他少些苛责。”
谢谦眉眼冷然,道:“蒙擎是先太子之后,当日皇上却执意为他封王,岂非诱着他犯错?皇上若真心对他,便不该如此捧杀。”
皇家最是无情,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皇帝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帝王心术,就这样被谢谦直白地挑明了说,便是皇帝对谢谦有再多的纵容,也有些恼了。
他脸色一下子掉了下来,皱眉道:“爱卿竟管起了朕如何行事?”
谢谦看着皇帝这些年愈发冷硬的脸,也不知是否受了这些日子在府中逗弄孙儿的影响,心中也多了几分柔软。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也不似平日的清冷,带着些许叹息,道:“皇上从来都是少年心性,有时发怒,又很快便能欢喜起来。只是权力最易侵蚀人心,先皇最初登基那几年,也不曾有过后日暴虐无常的端倪。臣不愿皇上步先皇之后尘。”
皇帝听了这样一番言语,知道是出自谢谦的真心。
他垂了眼,对达公公道:“你出去。”
后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还关上了门。
一时间殿内便只有皇帝和谢谦两人。
帝王起身,走到了谢谦近前。
两人一个一身明黄,一个通身玄衣,身量差不多高,站在一处,又是同样的认真神情,任谁见了也会赞一句君臣相得。
皇帝心道:他最初想的,可不就是留下谢谦,让他同自己君臣相得么?
从何时开始,他也在怀疑谢谦了?
“谢谦。”皇帝低声唤了一句。
后者的视线依旧平淡如水:“臣在。”
帝王摇摇头,到底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只问起了今日才早朝上的案子:“早上你说的那件事,可确实?”xǐυmь.℃òm
谢谦与皇帝对视了一眼,眼底竟露出了些笑影:“皇上这是寻不到话说了么?林桡查出来的,岂会有假?”
皇帝长袖一挥,恼道:“当真是反了你!朕连多问一句,都问不得了!”
谢谦整了整衣袍,认真道:“臣确有借此事来打压杜府之意,单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帝挑眉:“理由呢?往日见你被群臣攻讦,也没有什么反应。怎么今日,倒同杜府结了仇?”
谢谦直言不讳:“杜府动了臣的家人,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户部与兵部隐隐有连结之意,若是这股势力归了蒙擎,皇上以为,您这位置坐得稳?”
皇帝笑骂道:“好你个谢谦!朕还以为你如今修炼成了正经世外高人,半点凡尘不肯沾,又是无欲无求。没想到也是个俗人罢了!”
谢谦没有反驳,而是道:“臣便是做一个有欲有求的凡人,守好谢家、替皇上守住江山,不好么?”
皇帝抚掌大笑:“好!好!你和杜府的斗争朕不插手,那杜家的小姐,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只一点,朕要顾及着贵妃的面子,她如今可还病着。”
谢谦微微颔首,应声道:“臣遵命。”
一身玄衣的谢谦缓步从大殿中离去,顺着高高的宫墙,走过气势恢宏的皇城。
身处这权力中心,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冷眼旁观的外人,然而一旦心中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便只能倾身而入,奋力拼杀!
好在身边有林桡、有姚晁等人……
谢谦心道:这便尽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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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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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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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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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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