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明黄色的软垫之上,手里把玩着一小串珠子,懒懒问:“不是说查出来了线索?什么样的线索?”
语气不轻不重,不知是何意思。
姚晁看了一眼林桡,示意由他来说。
林桡习惯了向上级汇报时的简短,三两句话将重点说了出来:“静妃娘娘宫中的阿梅曾送过饲马之人陛下用的龙涎香,是以在马厩中,皇上选的马儿主动亲近皇上;马匹受惊,许与演武场放靶之人有关,只是此人尚未寻出。”
皇帝“唔”了一声,手里赤红的珠子仍转动个不住,余光时不时瞥向谢谦。
见对方一直不开口,皇帝的眼神沉了沉,心中的坏心思也就歇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达公公试探着笑道:“也亏了两个大人机敏,若是让奴才来问,只怕就能揪着个伺候御马的下人,问个半天也问不出。”
皇帝抬抬眼皮,似笑非笑:“他们是做什么的,你是做什么的。若你都能查出案子来,朝廷还用得着给他们发俸禄?”
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达公公又夸了两句林桡和姚晁,见皇帝始终兴趣缺缺,便住了口。
皇帝见他夸了半天又打住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便又把视线看向了谢谦,问他:“爱卿觉得呢?他们两个,办案可还好?”
谢谦一直在走神,没有想到皇上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略想了想,便道:“推测出事情经过,办案能力尚可。”
皇帝难得见他认真评价过别人,不由挑挑眉:“尚可?是不够好?”
仔细一听,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谢谦一贯严格要求自己,对身边之人,标准自然也是一样的。
到目前为止,他还未真的对谁有过很高的评价。
见皇上问起,谢谦便答:“只是查出线索,离幕后之人尚远,何来够好之说?”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手里的红色珠子也停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薄唇轻勾,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无奈,“在爱卿眼里,就没有谁是够好的?当日在御书房,父皇问你太子如何,你竟也老老实实说了一堆太子哥哥的不是……”
提起先帝,谢谦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的回忆之中始终有相同的部分,同样的人,无从避免。
不管是恩还是怨,过去这么多年,在谢谦心中也渐渐淡了。
不过皇帝并未多提昔日之事,只略略想了想,便又换回了当前的话题,扭头对林桡和姚晁道:“谢大人都说了,要查出幕后之人——你们两个,可能行?”
林桡沉稳,姚晁认真,两人都应下了。
皇帝趁着自己尚有精神,正式传了口谕——让新上任的林桡、姚晁二人负责彻查今日之事,有权传召宫里任何宫人来审问。
等打发了两个人去查案,皇帝动了动肩膀,对身边的谢谦道:“今日之事,爱卿怎么看?”
达公公在一旁装作木头人,心里倒是有些好奇谢谦怎么看。
和谢谦接触久了,就连达公公也不得不说,他才思敏捷、能力过人,是真的站在了世家子弟的顶尖。琇書蛧
若谢家不倒,在朝堂之上,谢谦也能成为一呼百应的栋梁之材。
可如今好好的人才成了独臣、孤臣……
谢谦的荣辱成败,全部取决于皇上的一念之间。
让达公公格外费解的是,即便陷入这样一种境地,谢谦面对皇上时,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只听谢谦淡淡道:“臣的看法,自然和皇上是不同的。”
皇帝挑眉,饶有兴味道:“爱卿说说看?”
谢谦离着皇帝的榻前有一段距离,就连那双冷冽的眸子里,露出的神色都带着疏离和距离。
他还未开口,便见皇帝突然皱起了眉头,不满道:“离那么远,朕看着眼酸!站过来些!”
谢谦无奈,依言走近了两步,仍规劝道:“皇上如今受了伤心绪不稳,还应节制怒火,以免伤身。”
皇帝撇了撇嘴,懒洋洋道:“朕摔得头疼,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还不能冲你发个脾气了?”
谢谦不语。
皇帝也没有说话。
殿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就连达公公的呼吸都放轻了……
半晌后,又听谢谦道:“皇上发火,谦受着便是。”
皇帝勾了勾唇角,手里的红色珠串又开始动了起来,却没再提生气的事,而是又问了一遍:“今日之事,你到底怎么看?”
对于今日皇帝坠马一案,谢谦心中不可能没有波澜,只是他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感,只保留最纯然的理智。
他神色微凛,理了理思路,认真道:“近日来宫中防卫不足,皇上坠马,是臣的疏漏。此间事了,还望皇上除了免去臣侍卫总领一职之外,另行处罚。”
皇帝早就料到了谢谦心中有愧,倒也没有发火,而是懒懒道:“朕想怎么责罚,还轮不到旁人来教。”
谢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道:“今日皇上坠马一事,后宫必定有所参与,外臣不便插手。”
皇帝不置可否,抬起眼皮看了谢谦一眼:“朕说能插手,便能插手。”
谢谦也看向皇帝,与他的视线对上了几秒,认真道:“皇上,身为帝王,有些规矩是乱不得的。朝堂是朝堂,后宫是后宫,臣能恪守本分,可是——皇上不觉得,如今的后宫插手朝堂之事太过了吗?”
他视线沉沉,在与帝王对视中,没有分毫退让。
皇帝嗤笑一声:“爱卿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竟是同朝堂上言官一样教训朕?平日里那些言官想要生吞了爱卿时,可都是朕一直护着你。再说了,爱卿说后宫有乱,又不肯插手后宫,这让朕也很为难。”
说着他索然无味地把手里的珠串往地上一撂,意思是厌了。
达公公躬身上前,把赤红色的珠串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又退了回去。
谢谦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认真道:“臣既然在皇上身边一日,便不能眼睁睁放任皇上身边魑魅魍魉盛行。”
皇帝笑了:“既如此,后宫的乱子,爱卿也替朕摆平了就是。”
谢谦感到一阵无奈——
他就知道,同皇帝讲道理是永远行不通的。
半晌后,谢谦冷清的眉眼间闪过些许迟疑,最后开口问:“皇上可信臣?”
许是醒来时间久了,皇帝精神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后,他看向谢谦,视线一片清明,就连谢谦眉间小小的褶皱,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坐在这个位置十几年,皇帝已经很累了,可又忍不住拉着谢谦一起,便是看他身上也同样沾满疲倦,看他冷淡疲累、愈陷愈深,也在所不惜。
皇帝道:“朕自然是信任爱卿的。”
谢谦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低声对榻上眉眼满是倦意的帝王道:“既如此,皇上睡吧。前朝有臣在,后宫……谦会想办法替皇上解决。”
也不知谢谦这一句话有什么魔力,原本强撑着的帝王躺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听着谢谦压低了声音吩咐达公公,还有他做出其他琐碎安排时的低沉清冷的嗓音,很快沉入梦境。
另一边,林桡、姚晁奉命彻查皇上坠马案之事,已经传遍整个后宫。
案件涉及到静妃宫里的侍女,除了静妃身边之人受到传召,其余宫中也都收到了消息。
贵妃宫中,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的女子对身边的杜蘅道:“蘅儿,这几日宫中不太平,你还是早些回家,少往宫里跑了。”
杜衡心跟着一突,藏在袖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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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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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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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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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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