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愣住了,绷紧了的身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又听姚晁问:“山门处守着几名弟兄?可有发现山匪逃离的踪迹?”
李山乖乖地答道:“张沛大哥带着我们,一共六人,还未察觉有山匪。方才张大哥瞧见这边有人,便让我来看看……二哥身边这位是?”
姚晁的手覆在了小魏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之上,低声说了一句:“别紧张,是自己人,先把匕首收了。”
小魏早已经明白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他早该想到,既然巡捕府的人从山寨门口经过,不可能不把这里的山匪解决掉。
那他方才一连串的动作,什么让二哥先走,自己留下……不全都是个笑话!
姚晁早知道少年脸皮薄,连笑都没敢出声,只搭着不肯挪步的少年肩头,带他向来人走去,一边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帮了我们不少忙。多亏有他,今日才这么顺利。”
走近了,李山才瞧清楚两人的模样。
姚晁自然不必说,他穿女装的样子,着实把人吓了一跳;而姚晁身前的少年面色很不好,侧脸还蹭出一大片血痕。
两人浑身上下都狼狈极了,李山见少年不说话,不由问道:“小兄弟是受伤了?快,先去前面坐下来说话……”
小魏冷着脸拒绝:“受伤的人是他,不是我。”m.χIùmЬ.CǒM
说着他动了动左肩,把姚晁的手晃下来,半扭过头去用眼角看着男人,冷声道:“我下山了,你好自为之。”
见他作势要走,姚晁赶忙拽住了小魏的胳膊:“走什么?不是说让我跟你一起下山?我这腰上还有一大道口子,没了你,我自己怎么下去?”
李山迟钝的很,对两人的矛盾一无所觉,反而吃惊道:“二哥受伤了?严重吗?”
他这才瞧见姚晁腰上缠着的红色布条,一时间为他破破烂烂的裙摆找到了原因。
小魏扭头过去看着姚晁,有些怀疑一般,等着他的答案。
只见男人神色如常,就连声音都是不急不徐的:“腰上有道伤,不严重,只是接下来就不能和兄弟们并肩作战了。”
李山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二哥赶紧去找大夫才是要紧事……山上还有几匹马,不如骑着下山?”
一直不肯吭声的小魏气道:“他伤的是腰,还怎么骑马?!是还嫌伤口裂开的不够大?”
李山满脸尴尬地挠了挠头,姚晁见小魏这样,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别扭了。
轻笑一声,姚晁对李山道:“他就是这脾气,李兄弟莫放在心上。”
姚晁又把寨子里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李山连连点头。
记挂着姚晁的伤势,李山没有多说,便带着两人出了寨门,还叮嘱路上小心,让他们赶紧下山去了。
等李山回到山寨,便听张沛满脸惊诧地问他:“方才过去穿红色衣裙的人,是二哥?”
壮汉老老实实地道:“是二哥,还有一个他的朋友……”
张沛捶胸顿足,懊悔道:“穿女装的二哥啊!弟兄们有几个能有这样的好机会看看!你怎么不让他过来坐坐?!”
李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瞪圆了眼道:“二哥腰上有伤,还要赶紧下山找大夫呢!别总想着这啊那的凑热闹,再说了,二哥穿女装,还不是为了让咱们兄弟们安安稳稳上山?如今咱们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山匪,二哥却受了伤!”
张沛先是一惊,接着又担忧道:“男人可不能伤了腰啊,这可如何是好?伤势重不重?”
“张大哥,你别问了,我也不清楚。”李山摇头,皱着眉一本正经地道:“二哥方才还在关心咱们,如今山匪两个首领已经伏诛,林大哥正带着弟兄们剿灭余寇呢!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莫要放松警惕为好。”
李山为姚晁受伤之事愧疚不已,满心觉得应该是伤的不轻,否则不会这样匆忙下山,却不知后者改主意是有原因的。
他一方面不想让众人围观自己,另一方面,还是不想辜负了小魏的好意。
此时姚晁正被他架着胳膊,一步一步往山下挪动。
原本很爱生气的少年也收了脾气,一手按着姚晁腰上的伤口,忍着情绪道:“我就说你不要逞能,明明伤口又裂开了,为什么不同我说?要不是被我看见了,你打算一路上流着血下山?”
他手心里滚烫的鲜血一流出体外,很快被山风带走了温度,变得冰冷粘腻。
姚晁温声道:“不碍事,就是流些血。”
二人已经走到黑虎山下的密林处,虽已经下了山,离镇上却还有一段距离。
小魏自从发现了姚晁的伤势,就不肯让他自己用力走路了,他吃力地架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人,脑门上很快就挂满了汗。
此时的他却顾不得辛苦,只咬着下唇,后悔道:“都怪我想事情只想半截……只知道骑马下山颠簸,却不想下了山还要走这么远的路!早知道还是带上一匹马,也不至于让你现在受这样的罪。”
姚晁也不知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感觉到自己即便有再多的精力,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体慢慢变冷,也剩不下多少力气。
可他还是安慰少年:“这怎么能怪你?本就是我受伤拖累了你。”
小魏还想说什么,却被姚晁笑着打断:“好了,不聊这些。如今已经安全了,咱们慢慢往镇上走便是。”
他说起了别的话题,小魏心里压着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句。
可慢慢的,姚晁的声音低下来,少年却有些着急了。
他主动开口问:“你不是答应我要带我去京城见见世面?不如现在想想,到时候该带我去哪里。和青铜镇上一样的地方,我可不去。”
姚晁已经闭上了眼睛,闻言打起精神道:“哪有什么世面可见的。今日剿匪这样凶险的事你都做了,比大多数人见的世面都多。”
小魏抓着姚晁的胳膊,心里酸涩极了。
二哥的手臂一向都是结实有力的,如今软绵绵地垂在自己肩上,就连一贯偏高的体温,如今摸上去也带了凉意。
只有他的胸口,还是热的。
他压下恐慌和焦急,撑着姚晁越来越没有力气的身体,强笑着跟他说话:“那可不成,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还能反悔?”
姚晁感觉小魏的声音慢慢变远,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楚对方话里的含义,答道:“没有反悔……”
说着,他还笑了:“答应谁都可以反悔,唯独你不行。就你那脾气,还不闹得满城皆知,鸡犬不宁?”
姚晁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小魏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二哥,你答应我的,就会做到,对不对?”
男人没有回答。
小魏的声音发颤,一直问个不住:“你怎么现在又不开口了?是打算反悔?我跟你说过,不行的!你答应我的事,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还不说话?”
夜风很凉,他从未觉得,回家的路有这样的长。
少年按着姚晁腰部的手心一片粘腻,鲜血偶尔垂成一线,滴落在泥土地上。很快姚晁就没有了力气,全部的重量压在小魏身上,没有了动静。
望不到头的大路,在夜色里一片空荡,一如他突然冷下来的心。
“你倒是说话啊!就算是打算反悔了,也要告诉我啊!”
他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脚步却越来越快,声音里还带上了哭腔:“我就知道你爱骗人,还说什么伤口不大,没有流血……不信你回头看看这一路,有多少你自己的血?”
“别流血了,就算我求求你,还不成么?”
肩上的人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可他浅浅的呼吸,还有微弱的脉搏声,都像鼓点一样提醒着少年快走,快走。
打记事以来,小魏很少哭过,如今在这寂静的夜里,他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留在山上,再不济也能让几个人抬着你下来……”
“你醒醒啊,你还活着对不对?我都听见了,你还在喘气呢,别想再骗人!”
泪水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就连在他过的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小魏都不曾流过眼泪,如今,他却连忍着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呜……都怪我还不成么?是我的错,你别不理人,二哥,你跟我说说话啊!”
肩上原本没有半点反应的人突然动了动,沙哑的声音里冒出两个模糊的字眼:“二郎……”
小魏先是一喜,接着一愣,赶忙问他:“什么?二哥你说什么?”
男人像是休息了一会儿,如今又有了些力气,放轻了压在小魏身上的力道,强打着精神道:“我说你像我儿子,哭哭啼啼的样子一模一样,他的小名叫二郎。”
这个时候,小魏也不顾上姚晁的胡言乱语,别说把他说成他的儿子,便是女儿、孙子、孙女,他都不会不高兴。
催着姚晁开口一般,他一叠声问个不住:“你儿子多大了?大名叫什么?现在在哪里?他爱哭吗?”
姚晁其实一直都能听到小魏的声音,只是流血太多,他没有力气开口而已。可听见少年都吓哭了,才不得不出声说句话。
可对于这一连串的发问,他听是听见了,却连意思都掰扯不明白,只能捡着最后一个问题答了:“他性子很坚强,和你一样,不爱哭。”
小魏一边掉着眼泪,却笑出了声:“二哥的儿子才不可能像我,他日后的本事,肯定比我大得多!”
就这样一路上你问我答,往往是小魏问个四五句,姚晁挑着听懂了的答,有时候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少年也听不出来。
直到他看到青桐镇的大门,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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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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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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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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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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