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玻璃窗看出去，才五点钟，天色还睡眼惺忪。因为县第三高中的绿化是新种的，不像罗桃中学成长了二十余年的树植那样枝叶繁茂。
清晨中，少了一群群雀鸟起早合唱的鸣叫，只有三五只小麻雀与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像刚进入学校的新生，羞羞怯怯，小心跳跃在枝叶间寻找着吃的，时不时，呢喃出清凉的声音。
尚青竹看着这景象，竟回想起自己初入小学时，小心而腼腆地与吴向、花妮嘀咕说话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可没想到现在的分别呢！
看到对过床铺上，樊勤还在熟睡，尚青竹屏着气息起身，在包内翻找衣服来换穿的时候，忽然看到包内有件花衬衣，手不由地一滞。
衬衣估计是婶婶许萍悄悄塞进去的。那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花妮从南方带回来硬要送给他的，说是南方城市里新流行的时髦款式，小伙子们都喜欢穿。
尚青竹感觉这款式和自己的教师职业并不相称，可许萍却开心地替他收了下来。在夏季缺少衣服替换时，他曾带到罗桃中学去过一次，被吴向看见，很是喜欢地借去试穿。可惜吴向明显大了两号的身体，扣不上扣子，这件衬衫就一直闲置了下来。
想到花妮，尚青竹不由黯然，暑假前，他按丁贤隐的建议，寄信过去表明了只做朋友的心意，可两个多月并没有收到回音。花村长和花妮母亲得知尚青竹要调往县城工作，反而增添了热情，甚至在尚青竹来城的时候特地探望了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更明，让不知情况的尚守田夫妻心欢不已，使尚青竹心里绷的那根弦更紧了一些。
呆怔了一会儿，尚青竹晃了晃头，找出穿惯的套头秋衣、裤子与春秋两用衫，穿在身上，趿了鞋下床。
一楼十余间的教师宿舍内，人声还是静寂，尚青竹轻手轻脚洗漱过后，想起昨晚看见操场上有新设的双杠。
双杠，是他中学时候最喜欢和同学们玩的体育器械，整个下李中学只有两副。学生人数多、大家都想上杠，抢不过来时，只能男生一副、女生一副，大家排着队，轮流上杠翻飞。有时候，也会男女混合，用接力跑的形式，你追我赶，甚是有趣！
这样回忆着，尚青竹看离食堂开早饭还有些时间，索性取了高一的语文教材，前往操场。
走到楼外，混着建筑材料、油漆、草木清香等气息的风扑面迎来，小鸟的叽啾声也更清晰了一些。
尚青竹踮脚看向围墙外，天边的霞光渐红，知道太阳快要升上来了，只觉精神一震，呵口气搓了搓手，选了一副双杠，撑臂翻了上去。
一段运动做下来，尚青竹感觉身心轻快了不少，只是出的汗沾黏了身体与秋衣，有些不舒服，就把外衫脱了下来，坐在双杠上开始翻看教材。
“尚老师，你怎么在这里？”不知看了多久，他听到了樊勤的声音，“食堂开饭了，走吧。吃好早饭，要帮忙去拿学生校服。”
“校服？”尚青竹意外，转眼看到一身运动装的樊勤跑了过来。
“嗯，谭校长刚才来宿舍叫人帮忙的时候，说今年起，县里中小学统一配制校服，只向学生收取成本价，家庭贫困的学生可以申请减免费用。”
“好嘞！”尚青竹听着开心，从轻松的双杠上飞身跳了下来。
可他跳得太急了，秋衣后摆被杠头挂着，“嗞啦”一声，竟破开了一条大口子。
“你一会换件衣服吧？这秋衣颜色都洗褪一半了，外衫袖口、领口也磨毛了。”樊勤看尚青竹尴尬地把破了口的秋衣往裤子里塞，忙忙地套上两用衫，好心地建议，又开着玩笑，“明天开学，只怕心细的学生见了，说老师衣装不整呢！”
“……嗯。”尚青竹想着自己所带的两件衣衫都是这样，只怕要买，想着所带不多的钱，有些舍不得，可“学生说老师衣装不整”却一下触动了他的心。
类似的话，罗桃中学的李主任也曾委婉提醒过他。说节俭本是应该的，但常年衣衫陈旧，不但看着少了一份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也影响老师衣装干净整洁的形象。
那时，尚青竹并没有将这话太往心里去。
不但因为他的家境，学校的人大多知道，他没有足够的钱给自己添置新衣服，除了给家里叔婶之外只要有点余钱几乎全部用来买书或报考自学考试，连谭健这位校长都可以理解；而且尚青竹一向认为——只要把学生教好，就像王曦之袒腹东床一样，衣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更何况，他还要与老师们时不时带着学生去帮农，穿着干净体面反而不方便，不是吗？
但今天，樊勤热辣辣的话刺激到了他。尚青竹稍稍细想，也感觉不能接受自己在学生面前穿着撕破衣服的窘况。
昨天见到的几位女教师，她们一个个的确穿着整洁。王惠芸更是有点电视剧里的角色，县里少有人穿的笔挺面料做的套裙加丝袜、皮鞋，看着就让人不由端正了身姿与态度说话。
与樊勤一起前往食堂吃饭的路上，尚青竹决定拿出带来的钱，去买两套像模像样的衣裳。
——
“……这个领口，好像有点勒脖颈，要不要再大一号？”
县城商场的穿衣镜前，尚青竹别里别扭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色的衬衫，笔挺的西装，好像不是他自己。扣上位于领口的第一颗衬衫钮子，他甚至似乎感觉都没有办法呼吸了。m.xiumb.com
这样的装束，他不是没有穿过。婶婶许萍的外甥结婚的时候，为他借过邻居家的西装衬衫，穿着可没有这样难受的！
营业员笑呵呵地帮他打理：“哈哈，我看看，手可以插进去呢。不算紧。衬衣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你再试试这条领带。”
尚青竹脸上都冒汗了！拿着领带，更加尴尬，他不会系啊！那次去吃喜酒，领带是隔壁大哥帮忙系的。他只能回想着那步骤，笨手笨脚系着结。
“啊呀，你这是打红领巾呢！”营业员看着他的系法，再见年轻人的脸都憋红了，忍不住笑出来，“我教你，这样……”
尚青竹却再也受不了，不好意思地转看其他款式的衣裳，指着模特身上的带领t恤衫与夹克衫：“我还是试试这两件吧，还有……他脚上的鞋子也试试吧。”
尚青竹顺带换掉的还有他那双磨毛了边磨薄了底子的球鞋。
——
不管怎样别扭，尚青竹还是换穿上了新买的t恤与夹克衫，拎着那套让他不能顺畅呼吸的西服、衬衫还有一双穿着很不习惯的硬硬的皮鞋准备回往第三高中。
“竹伢——！”
刚刚骑上自行车，他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吴向！正开心地朝他跑来！
将欢喜的自行车头转向想念的伙伴，尚青竹拉高了嗓门问：“你怎么来了？”
吴向冲到跟前，喘着气，看着尚青竹惊喜，擂了他一拳：“呀，鸟枪换炮了？这一身，可真精神！早就让你这样穿了！”
尚青竹不好意思：“这不，想给学生留个好印象嘛！”
吴向同样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也是，昨天报到，新来的校长嫌我穿得太花哨，说学生都要统一穿校服了，让我穿得端正点严肃点，所以我爸给了我一千块钱，让我来换身行头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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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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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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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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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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